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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我如果懷疑,就不會問了。”
皇帝瞪眼片刻,發現這個歪理居然是對的——但他還是很生氣!
“那你問這幹什麼?!”他怒氣沖沖地問,並且內心深刻覺得,代藩這一支,實在沒一個正常的,這一個頂多是瘋得不明顯!
“我想求個明白。”
“求個明白——”皇帝冷笑起來,“你知道你這一求,求沒了什麼嗎?”
“知道。親王爵。”
“……”皇帝無話可說。
賠一個親王進來也要問,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好,朕告訴你!”皇帝道,“當年先帝登基以後,懷念舊都,安排朕在南京預備回遷都城事宜,朕不贊成,悄悄提前回來想說服先帝,沒想到先帝年壽不永,竟就與朕天人兩隔。”
朱成鈞靜了片刻,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
“皇伯父在那個時候逝世,皇上不便說出有違背聖意的言行,所以才假借託夢繞小道之說。”
與那個神棍般的言辭相比,皇帝眼下怒極而出的話顯然合理得多,只是朱成鈞那個時候才從王府里放出來沒多久,字都沒認齊全,對於廟堂之上皇帝與太子在政見上的不同又哪裡能知曉,所以他雖覺不對,無從猜測起。
在以後漫長的年月里,他沒有再提起來,但是,他從未忘記。
這一個明白,他替自己求,也替先帝求。當然,從利益的角度,他幹這種事沒有一點好處。
皇帝的怒氣降了下來,因為他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跟著忽然領會到了,伺候先帝的千喜曾說過的朱成鈞其人——有些異於常人之處,以及,很投先帝爺的緣法。
他端起茶盅來喝了一口,再開口時,就冷靜了不少,又帶著些很不君王的幸災樂禍之意:“你說得沒錯,就是這樣。現在後悔了沒有?”
一個親王位,就換這麼個沒奧妙的答案,這筆買賣,怎麼算都是虧。
朱成鈞搖頭,然後道:“多謝皇上告訴我。”
顯然毫無悔意。
皇帝便不滿意,擺手攆他:“問完了,就去吧!別杵這叫朕來氣。”
朱成鈞行了個禮,便走了。
皇帝靠在炕枕上,閉目養神。
老太監走出來,手腳輕巧地將茶盅添滿。
皇帝聽著涓涓的水聲,沒睜眼,但是忍不住想說話,道:“這是個什麼人——朕還以為他省心呢!”
老太監嗬嗬地緩慢笑了:“皇上,這樣念恩重情的人,您明明也覺得感慨。”
“他膽敢懷疑朕,朕感慨什麼?!”
“他是不恭,但皇上本來坦蕩,自然能容得下。何況崇仁郡王雖不大會說話,可是這一片心,重著呢。誰待他一點好,多少年過去了,都記得清楚。”
皇帝沒說話,許久之後,才似猶帶不滿地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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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鈞往皇城外走。
快到端門時,他頓了一下,往西邊的一排廊房拐去。
這時候不需要面君了,時間上不著急,內侍不敢再拂他的意,便老實站在道旁等著。
朱成鈞挨間尋了一下,很快在左手起第三間找到了他要走的人。
展見星裹著他的斗篷,湊在一個火盆旁,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一封文書。
她看上去很冷,把斗篷裹得緊緊的,臉頰挨著領邊的絨毛,只有手臂露在外面,纖長的手指捏著文書翻看。
察覺到門口的光被擋住,展見星抬起頭來,然後——
呃,她看了眼堵門的朱成鈞,又忍不住瞄了眼身上的斗篷,感覺,有點尷尬。
第123章
展見星力持鎮定地把文書放過一邊, 站起來想把斗篷解下來還給他:“郡王爺——”
她摔在雪裡發愣那一會凍得不輕,回到值房只能靠著一個炭盆取暖,實在耐不住寒, 才把他的斗篷穿起來湊合一下,哪知道, 他居然還會找過來。
她剛開口, 被朱成鈞打斷:“我不冷, 不要衣裳, 你出來, 有話問你。”
展見星怔一下,值房裡還有另外一個官員在,她不好多說什麼,轉頭低聲與他交待了一句,便走出去。
六科值房緊鄰午門, 出來便是一片寬闊的走道,走道前方,漢白玉石建造的五座金水橋並列延伸出去, 那是每逢朝會官員們上朝的必經之地。
值房裡不暖和,外面更冷,展見星一開口, 就哈出一口白氣來:“郡王爺有什麼要垂詢下官?”
朱成鈞一身素服,行在她旁邊, 倒似閒庭散步,他說話的聲音略為低沉:“皇上病了?”
展見星微訝道:“——對。”
不料他開口便是正事, 她說起這些自如得多,想了想,補充道,“八月里病的,本已快將養好了,結果十月初大同生亂,皇上氣得病情又有所反覆,如今還在靜養當中。”
她說得很細,朱成鈞聽了,點點頭。
說到大同,展見星想到了朱成錩的死,雖然他是活該,但於朱成鈞來說,祖父祖母,父親,長兄,與他血脈最近的親人們已全都從這世上離去,她忽然有點不好受,低聲道:“郡王爺,請你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