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頁
他一字沒說,但朱成錩完整地把這個意思從他的眼神里解讀了出來,氣得想說話,又不知能說什麼,而且覺得臉頰都有點火辣辣,賭氣一甩袖走了。
朱成鈞根本沒興趣管他什麼心思,和秋果幫著楚翰林把東西都搬上大車,就跳上車,讓車夫出發了。
**
到京以後,皇帝先召見了朱成鈞。
按常理該先召楚翰林,好從他口裡了解一下朱成鈞的品行性情,皇帝原也打算這麼做,但話到嘴邊,又改了。
大同方面負有監視之責的官員曾告訴他代王府兩兄弟大打出手的消息,他當時以為是為了王位,如今朱成鈞的上書里確實祭出了先帝曾對他前程的許諾——但他不是跟他要代王位,而是想跑江西去?
這都什麼跟什麼。
皇帝納悶得無以復加,他不想從別人嘴裡聽說朱成鈞怎麼樣了,他決定自己親眼見一見。
朱成鈞踏進殿來。
皇帝怔了一怔——跟他想得很不一樣。
不是朱成鈞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相反,他太正常了,長身玉立,英氣勃勃,眼神有點淡漠,但同時也因這淡漠而清澈,整個人的精神氣顯得極好。
皇帝坐了龍廷後很少出京了,不過從前做皇太孫和太子時跑的地方不少,見過的藩王子孫也多,地方藩宗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沉迷向酒色財氣幾乎是無可避免之事,尤其朱成鈞又有那麼一個父親,他竟生得這副形容,就更令人覺得反差。
到皇帝這一輩,對那些隔了好幾層的親戚是很難找得出什麼情分了,但遠親也是親,看見朱成鈞這樣的,總比看見一個酒囊飯袋感覺要好。
皇帝的心情就不錯起來,待朱成鈞行過禮後,就讓宮人搬張椅子到炕前,叫他坐下。
朱成鈞也不客氣,叫他坐他就坐了。
皇帝先和他拉兩句家常話:“你都長這麼大了,如今在家裡,都做些什麼?”
皇帝比朱成鈞大著十來歲,用這種長輩口氣也說得過去。
朱成鈞看了他一眼。
皇帝詫笑道:“怎麼了?朕還問不得嗎?”
朱成鈞搖頭:“問得。只是皇伯父從前也這麼問過我,我那時沒什麼事,後來就很忙了,要讀書,也要練武。”
皇帝聽見他提起先帝,先肅容了一下,然後口氣不覺又和緩了一點:“先皇仙逝好幾年了,難為你還記得他的話。”
朱成鈞道:“嗯。”
就這短短時間之內,皇帝已覺察出他的不對——他沒有那么正常,光頭宗室能進京來,又本是為要王位封地來的,都把先帝的大旗扛了出來,怎會不順勢多表白幾句?
他就這麼幹乾的一個字就沒了。
皇帝不得不自己問他:“你跟朕上書說要去江西?你要知道,朕若封你,也該將你封在山西境內。”
至多再到鄰省去,再往外面的地域擴的,真不多見——除非像朱遜爍那樣,等於被貶出去。
朱成鈞道:“我從小就在大同,呆得膩了,聽說江西地方好,天氣暖和,我想換個地方看看。”
皇帝笑了一聲:“哦?不是為了你那個伴讀嗎?”
皇帝本來真沒想到這事和展見星能扯上關係,但朱成鈞在信里把封地指定得太明確了——江西撫州府崇仁縣,他召內閣詢問的時候,方學士驚訝地指了出來。
這才是他召朱成鈞上京的原因。
因為他怎麼想也想不通內里的聯繫。
做王孫的伴讀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極受氣的,王孫挨不得的板子都是伴讀挨,還得承受來自王孫本身的跋扈,結果朱成鈞倒好,打算跟著伴讀要塊新封地,這叫什麼事兒?
他這個問題算出其不意,但朱成鈞眼都沒眨,直接認了:“對,我有認識的人去才想去的。”
他這麼坦蕩,皇帝又不確定了——本來他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但由此至少可以看出,朱成鈞和這個伴讀的感情應該不錯,他心念一動,向宮人道:“去把大郎抱來,他天天只和他娘悶在宮裡,難得有親戚來,也叫他見一見。”
說這句話時,他著實觀察著朱成鈞的表情,卻只見他毫無觸動,也不湊趣就勢聊幾句,眉目之間,是他這個半大年紀常見的對孩子不感興趣的漠然。
這份感覺無法準確地偽裝出來,皇帝因此放下心來——看來展見星還算知道輕重,嘴巴也嚴實,沒跟人把錢氏的秘密抖落出去。
朱英榕很快來了,他沒叫人抱,自己騰挪著小肥腿來的,大大的眼睛撲閃著,進來行完禮後,就好奇地仰頭打量著朱成鈞。
他長這麼大——三歲,確實還沒見過一個親戚,身邊來來往往,只有父母和宮人們。
皇帝想了想,指朱成鈞:“這是你九堂叔。”
“九堂叔。”朱英榕奶聲奶氣地叫了。
他叫完走到朱成鈞腿跟前,想叫他抱,朱成鈞往旁邊閃了閃。
“……”朱英榕的嘴巴委屈地嘟了起來。
皇帝失笑,他看出來了,朱成鈞根本沒領會孩子的意思,他只覺得被朱英榕肉呼呼的小身子擠到了,才往旁邊讓。
這麼大人了,這個樣子,倒有幾分稚氣尚存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