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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要哭了,他知道自己這一出現準會讓她傷心,現在果然是這樣了,他心中也難受得厲害,像是有人拿了一柄長劍,直接插進了他的胸膛里。
房間裡昏暗的燭光搖曳著,兩個人的影子投在一旁淺色的帳子上,又穿過帳子,在地面上留了少許,外面忽起了一陣風,颳得窗欞嘩啦嘩啦地響了一陣,他看了她這樣久,最後只能說出一句:「對不起,嫿兒,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只是自以為是地用他自己的方式保護著華卿,他以為這樣很好,他卻不知道她在自己不在的日子裡過得有多麼難過,也不知道那些年她究竟是如何走過來的。
他有多久沒有這樣叫過自己嫿兒了,最後一聲又是在什麼時候,華卿已經是記不清了。
華卿低頭望向他,她嘆了一聲,對雲棲池說:「你現在來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呢?」
雲棲池聲音中好像添了幾分哽咽,他的右手扶著華卿椅子上的扶手,手背上青筋凸起,身體稍稍前傾了一些,「我知道我晚了許多年,對不起,嫿兒,我沒能早點找到你,我那時候……那時候只想你要好好地活下去,若那時我羽化,沒有人再能守得住優缽羅境,到時燕音身上毒發,必然要隨著我一起……」
他握著扶手的那隻手微微有些顫抖,「我不想你親眼看著我們一個一個離你而去,不想你承受這樣的痛苦,我知道你的性子,若我與燕音不在了,你必然不會再活下去,你那時還那樣年輕,又那樣漂亮,你應該還有更好更好的以後,我想你活下去……過去的很多時候我總想著,若是那時候我真身隕在天外天,我寧願你永遠這麼恨著我。」
華卿有些動容,可隨即她便低著頭嗤嗤笑了起來,她笑得整個人都抖了起來,這笑聲聽起來悽慘又悲涼,過了很久才止住,她反問雲棲池:「你知道我的性子?所以你就覺得,你用那樣的藉口帶著燕音一起去了仙界,我就能忘記你?以後還能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在修仙界過完剩下的半生?甚至還能再找到一個喜歡的人,是也不是?」
雲棲池被問住,他恍然間發覺,他帶著燕音離開後的那些日子,華卿比他想像中過得還要難過。
他當年,究竟是怎麼捨得她這樣難過呢?
第一次,那悔意如同冰冷的潮水向著他湧來,將他從頭到腳徹底淹沒,胸口上像是壓了一塊巨石,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當年他走後,他的嫦嫿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他抬起一隻手,想要碰一碰她的臉頰,只是那手好像是千鈞之重,停在半空中再也抬不起來。
他的嫦嫿啊……
「我走之後,你那時……」你那時怎麼樣呢?
這話他只說了一半,就再也問不出來了。
他雖是只說了半句,華卿卻知道他要問她什麼。
當年雲棲池離開以後,她整個人都陷入瘋魔中,渾渾噩噩過了好長一段日子,總覺得雲棲池和燕音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某個地方,某個時候,已經不在了,那她現在這般活著,又是為了什麼呢?
她就這樣過了一日又一日,她以為那是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好像足夠讓滄海變作桑田,只是如今再回想起來,那時間其實也不是很長。
只是她那樣難過的時候,他為什麼沒有回來?
那個時候,她曾無數次想著若有一日,讓她再見到雲棲池,定要讓他嘗一嘗這樣的滋味,讓他嘗一嘗所愛之人扔下你後生死不知的滋味。
只可惜她修為不夠,做不到像雲棲池當年所做的那一切。
華卿覺得有些累了,她再向後仰了一些,將自己與雲棲池之間的距離又拉開了許多,她說:「雲棲池,你走吧,回你仙界去吧,我現在這樣也很好,你就當做我已經忘了你吧」,她的聲音中夾雜著淺淺的嘆息。
雲棲池也不想他的嫦嫿再難過了,不過卻也明白,他若此時真回了仙界,恐怕他與嫦嫿,這一生,都再無任何的可能了。
他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依舊是蹲在地上,仰頭看著華卿,華卿與他對視了一會兒,時光好像又回到了從前某一日,他仍舊是從前的模樣,什麼也沒有變過。
然而時間明明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他曾與那位城主一樣,一身白衣從天而降,救她出水火,她以為她是天上的仙人。
他最後,果然也真的成了天上的仙人。
可最後,也是他又推她進了另一番痛苦的境地當中。
華卿的喉嚨動了動,她轉過頭去,移開了目光,看著桌旁搖曳的燭火,香爐中的白果香已經燃盡了,房間內只剩下了一點殘香。
她腦中有些昏沉,不知道還能與雲棲池說些什麼。
他這樣突然來到她身邊,其實也不算是突然,畢竟他已經隱瞞身份在她身邊待了很久了。
既然選擇以這樣的方式回到她的身邊來,那為什麼不一直瞞下去。
她如今倒是有些後悔,自己在清柘峰上與他提的那一句,見見他喜歡的姑娘了。
可若是不問,她心中又必然要懷疑,恐怕到時候整天猜來猜去,同樣也不會好過。
等著華卿又喝了一杯茶水,雲棲池終於再一次開了口,他問華卿:「嫿兒,你現在過得好嗎?」
華卿怔了一下,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有些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