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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相自寬大的車廂出來,跳下馬車,向江尤行了一禮。雖然他做著如同謀逆般大逆不道的事,但他表面上對王室極為尊重,從未有半分失禮。
踩著馬凳,江尤進了車廂,右相將前頭的帘子撩起來,自己坐在最邊上。
「百姓擁護女公子,甚至為女公子立生祠。女公子同其他王室子嗣不大一樣。」右相想著剛剛江尤施粥時對衣衫襤褸的百姓和顏悅色的模樣,對比現在江尤面無表情的樣子,心底複雜。
他見過很多表里不一的人,但少有人會對普通百姓溫和以待,對他冷靜到冷漠的。
「若江氏子孫都如大兄二兄般,這孟國還有的救嗎?」在江尤心裡,右相就是個老狐狸,她摸不清右相想要什麼,「右相既已出了宮門,那便是大朝會結束了,不知可定下章程?」
「並無,諸臣議論紛紛,主戰主和主降,實在難以一致。」右相沉著臉搖頭,他保持著對王室公主的謙遜,卻也謹慎的很,並不同江尤詳細說明。「女公子,為何一定要戰?」
「為何不戰?敵人已到家門口挑釁,焉有退縮之理?」江尤覺得這個問題問的可笑,不戰就亡國了,還問她幹嗎要打仗?
是她挑起戰爭嗎?是她願意打仗嗎?
「這天下終究還是韋家的天下,只要韋天子願意護孟國,魏呂兩國,就無法吞下孟國。況且,王室子孫地位崇高,不可殺。」這天下沒人敢殺公卿貴族,唇亡齒寒的道理大多數公卿貴族都知道,若是有人敢殺,那便是要與天下眾多勢力為敵。
「不可殺,但可辱之。」江尤聽明白這中年老男人的意思了,合著這位也是主降的。認為就算輸了,國滅了,他們也都死不了,所以沒必要耗費錢財兵力去打仗。
孟國名義上是有十四萬兵,但有一半都和世家有所牽連,到時候若是死了幾個,世家會心疼死。
「忍辱負重,方能存活,方能成就大業。」右相摸了摸自己的長須,「女公子確有氣節,可氣節不可能左右戰局。」
「吾身為孟國公主,自當同孟國共存亡!孟國有我江氏才能為國,江氏有孟國才能為王。右相莫要忘了,有孟國才能有你上卿右相!」江尤聽笑了,這右相手段比任何人都要高,他不明著表態,但他所做的一切,都透露出他的心思,他也是想投降的!
江尤算是看清楚了,這些世家貴族眼中只有家沒有國,就算是尋常百姓也知道亡國之恨,也知道亡國之恥!而這些人,一個個卻只想著如何保住他們的榮華富貴!他們不想出兵耗費錢財糧食軍力,他們想保存實力,投入魏國或呂國之下,再謀出路!
江尤深吸口氣,她覺得,自己已經找到這個國家潰爛的一個傷口了,如何刮骨療傷呢?
靠著幾句喊話,靠著所謂的忽悠大法,是不能將那些腐肉剔除的,唯有流血了,才能達到再生新肌的目的。
她打定了主意,露出一個笑臉,透露著疲憊與一絲怯弱,「尤只是一介女子,沒有左右戰局的能力,也沒辦法忍辱負重。右相,若孟國敗了,我身上的華服,吃用的珍饈美味奇珍異寶,我身上的金銀首飾,還能保住多少?我受不得苦,所以,這一場仗必須打,必須贏。」
右相一愣,他抬頭,往日裡樸實無華的眼睛如今滿是精光,他盯著江尤,像是要看透江尤。江尤一臉貪婪,配上她身上極盡奢華的服飾,確實有幾分沉醉富貴的感覺。
右相沒看出什麼破綻,他不禁想到,江尤不過是個從小養尊處優的公主,一個剛過及笄之年的小丫頭,能有什麼為國為民的大心思?而且孟江王室的子嗣,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廢物,這小丫頭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讓人吃驚了。
想到好大喜功,看不清局勢如同二傻子一般被他隨意擺弄的江白,右相心底對江尤看輕三分。天要亡孟國,他阻止不了。
「容易得到的東西,就不會珍惜。那魏國國君為人如何,你我都有所耳聞,要是被他輕鬆攻下孟國,我們能得到什麼好處?況且,不戰而降乃小人行徑,傳出去會被天下人恥笑。人活一世,無非名聲二字,若能名震一方,錢財富貴滔天權力,均是伸手可得。」
右相眼底的精光漸漸收斂,最後又恢復成平凡的模樣,「女公子所想,吾明白了。」
確實如江尤所說,不能毫無氣節的投降,那會讓所有人瞧不起。戰還是要打,而且要狠狠地打,讓天下人知道孟國還是有忠志之士。
然後,再輸,再降。
右相提議將江尤送回宮,江尤婉拒,說今晚要在別院住下。
看著漸漸消失的馬車,江尤想起右相剛回來時,也想起她當日第一次遊覽孟國國都。從那時她便知道,若想改變一切,想讓百姓過上好日子,那些王公貴族,是她最大的敵人。
而她,是王公貴族中的一員。
轉眼天黑,江尤坐在屋中挑著燈花,若有所思。
花容自外頭飄進院中,沖江尤行禮後道:「女公子,如您所料,之前駕馬險些撞到我的奴僕,已經被殺了。右相回去後,寫了《奏韋天子書》,說要為國奮戰,號召孟國世家貴族全力支持孟國抗魏。女公子,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世家底蘊雄厚,若是真能拿出一二,與魏國對抗,那孟國就能有喘息的時間,總體而言是好事。」江尤剪掉焦黑的燈繩,燈火更為明亮了些,照在她臉上,多了三分溫暖的橙色光芒,「只是這世家貴族手上掌握著孟國的權利,八成以上的錢財人口,他們若是被重創,那孟國也會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