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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道路中間,一個全身都是泥,身上一塊紅一塊白的婦人,抱著一個只發出細弱聲音的嬰兒,她身上有一根長長的繩子,拉著後頭的板子,板子上,躺著一個少年。
那少年身上是破破爛爛的盔甲,腦袋上破了個洞,卻一滴血沒流出來,身上全是刀插出來的洞,耳朵沒了,手臂也沒了,破破爛爛的像塊布,青白僵硬的臉擦得很乾淨。
姚孝,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請大人們行行好,放小婦人回家去……」
「你的家,在哪兒呢?」姚孝覺得,她是走不回去了。
她的腳上全是紅色的土,那是血和泥合在一起的顏色,她臉色蒼白,氣若遊絲,嘴唇全是乾裂的皮,雙目無神,說話聲音比她懷裡的嬰兒大不了多少。
她穿的還那麼單薄,現在晚上已經降溫了,姚孝懷疑,她撐不過今天晚上。
還有她懷裡的那個嬰孩。
連哭的力氣都快沒了。
「家?我家在曹家村,我、我是曹小山的婆娘,我找到他了!他還沒死呢!他還活著呢!我的孩子還有阿翁,我還有丈夫,我不要嫁給別人,我不要嫁給別人!」
婦人已經有些瘋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回身,撩起衣袖給躺在板子上的少年擦了擦臉。
姚孝是個大男人,他流過血,也流過淚。
就像現在這樣。
所有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幫眼前的人。
他們沒法讓死人復活啊!
姚孝張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說什麼,都很無力。「我派人送你們回去,你喝口水吃頓飯,看看身上的傷吧。還有你的孩子,它快餓死了。」
婦人連連搖頭,她突然緊緊抱住板子上的少年,「不!不!他還沒死,我不能停,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找巫!他們有辦法救他!」
「巫覡哪兒有復活死人的能力,多是騙人的!」年輕的少年看不下去,紅著眼眶勸說,「人已經死了,這天也不能一直晾著,遲早會臭的!你,你清醒些!你還年輕,日子還有的過呢!」
婦人一邊搖頭一邊哭,她看見自己的眼淚落在少年臉上,又去擦,結果將少年青白的臉越擦越髒,越擦越像個死人了。
他真的已經死了。
摸起來一點溫度都沒有,再也不會衝著她笑,再也不會抱著她說以後的日子會變好,也再也不會睜眼看一眼他們的孩子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世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第90章 天下大亂
那小婦人是當著姚孝的面死的。
她活不了了, 好幾天沒吃沒喝, 日夜不停的去趕路, 她早就消耗了太多生命,再加上好幾日的高燒不退,若不是因為心中的那口氣,她早就和少年一同死在了戰場上。
姚孝想將這對少年夫妻帶回曹家村,可他們身上有任務在身, 這年頭路上還那麼亂,還是兩具屍體,他們二十個人都不一定能護送回去,更別說分開。
天氣雖然冷了, 但若放的時間太長, 屍體很快就會發臭的。
「就地埋了吧,等回去了,找到他們的家人,日後戰亂平息,再將他們遷回祖墳去。」姚孝心情很是沉重,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出來當兵之後, 一年回去一次,每次回去, 都能感覺到父母身上的沉重與衰老,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姚孝在挖土的時候,一直在流淚,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那麼多眼淚, 只是看著躺在一起的少年夫妻,他的眼淚就一直流。
這兩人,比他還小吧。
「老大,這孩子,要怎麼辦啊?」蕭忠抱著奄奄一息的嬰兒,不知所措,嬰兒和母親在一起久了,再加上好幾日沒吃東西,也染上了風寒,小小的身子燙的很,他們上哪兒去找個醫者,給孩子看看病呢?
「燒水,熬點兒乾糧給它。」
如果能熬到縣城,找到醫者,或許就能活下去,如果熬不到,那就全是命。
命,真他-娘的操-蛋!
一邊將硬硬的乾糧放在水中熬成糊糊,一邊挖個坑,草草將兩人埋進去,又找了兩塊木板立上。
一群老爺們,也沒人照顧過孩子,還好蕭忠細心,最後勉強給孩子嘴裡灌了點兒吃的。
他們甚至來不及看一眼那兩個墳丘,就不得不上馬車,快馬加鞭的往前頭跑。
去剛剛經歷過戰爭的地方。
焦土,屍體,躲在廢墟之後的拾荒者。
蕭忠從馬車上跳下來,姚孝站在前頭,抱著已經徹底沒了聲響的嬰兒,一臉迷茫。
「老大,你早就料到了吧。」那婦人燒得厲害,不可能從太遠的地方走來,離那裡最近的就是這個小縣城了。先給孩子餵了口飯後才動身來縣城,蕭忠知道,老大早就想到這一點了。
只是看到戰火掠過的縣城後,姚孝徹底死了心。
「我以前不懂江大人說的無能為力,正如程大人所說,這世上的事,只要有心去做,定能有一個結果。」姚孝抱緊懷中沒了氣息的嬰兒,「現在我明白了,天下大勢,個人生死,都是無能為力。」
「老大,走吧。」蕭忠不這麼覺得,他們現在所做的一切,說起來大逆不道,可如果做成了,那就能避免許多這樣的事再發生了。
他們該去接安大人的家人,快些去,快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