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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碧君嘆一聲,推她去浴室洗把臉。這樣狼狽的梁芙,很少見到了,往前回溯還是在她小時候,膝蓋摔破皮,往傷口上塗碘酒的時候,她能哭得天崩地裂。
“難過嗎?”
“……嗯。”
“活該。”
梁芙拿涼水浸過的毛巾蓋著眼睛,瓮聲瓮氣地說:“……傅聿城去找過你?”
梁碧君也沒否認,盯著鏡子裡的人問道:“想出去走走嗎?“
梁芙洗過臉,換了一身衣服,簡單的T恤牛仔褲。直至出了門,梁芙一言不發。
沿著小區出門,步行三百米,有家便利店。梁碧君走進去買了一支甜筒,遞給立在門口等待的梁芙。梁芙似乎覺得幼稚,瞥她一眼,卻還是接過。
梁芙撕開包裝往嘴裡餵進一口。好像小時候,她受了委屈,梁碧君就是這樣招數哄她。梁碧君說,涼的讓你冷靜,甜的哄你開心。可能是梁碧君自創的歪理,但對她挺有用。
沿路樹影婆娑,走到離小區不遠處的一條河上,她們在橋上停下腳步。梁芙趴在欄杆上,梁碧君則背靠欄杆看著她。
“你要是想說話,我就陪你說說話。要是不想說話,我就陪你安靜待會兒。”
梁芙啞聲說:“……不知道該說什麼,要不您罵我一通吧。”
“罵了你就能聽進去?”
梁芙神色懨懨:“突然覺得自己做什麼都不對了。”
“不是挺美滿的嗎?看你昨天發的朋友圈,內容還和和美美的。”
梁芙聽出來梁碧君話里揶揄意味挺濃重,忍不住辯駁道:“起碼我婚後用心了,也在盡力想當好一個妻子。談戀愛、求婚……甚至提出生孩子,都是我主動的。可是傅聿城……”
梁碧君打斷她,是真的笑出了聲:“你真讓我吃驚,都這樣了,居然還會有生孩子的念頭。生下來做什麼?跟你倆一起表演貌合神離?嫌舞台太空曠嗎?”
梁芙快被她逗笑,又覺得不合時宜,低下頭沉默。
“你都離婚了,不如跟姑姑說句實話吧。你跟告訴我,你跟小傅結婚,到底有沒有藉機逃避事業挫折的意思?”
梁芙不做聲,眼神逃避。她覺得心虛時,常會這樣。
“你想沒想過,小傅為什麼答應跟你結婚?”
“……他愛我吧。不過,他已經不愛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態度突然之間就變了。我加倍對他好,卻好像把他推得更遠。”
梁碧君目光涼涼地看著她,“你對他好,是想挽回他的愛情,還是想挽回那個對你百依百順的傅聿城,好繼續證明你的美滿姻緣?”
梁芙咬緊了嘴唇。
梁碧君轉過目光,過了許久,才平淡地說:“我只是你姑姑,不是你父母,管不了你那麼多。你既然覺得自己是對的,這時候為什麼又這麼難過呢?為了小傅?還是為了你證明不下去的美滿婚姻?”
靜默許久。
河中落著兩岸綠化帶里的燈火,細碎光點映在她眼中,她眨了一下眼,仿佛哀求似的說道:“……您再跟我說點什麼吧。”
“不怕我話說得難聽?”
梁芙搖頭。
“我就直說了。誠然小傅也有錯,可是屬於你該負責的部分,怎麼能推卸給他?你已經比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都過得幸福,有我,有你父母給你兜底,哪怕你做錯了事,也不會有人忍心責罰。梁芙,你是不是太習慣凡事都能順心如意的生活了?在這件事上,你怎麼能比小傅更無辜呢?”
梁芙倏然覺得恍惚,這句話耳熟,想起是在好多年前的春天,在法學院樓後方的一片清涼綠蔭里,傅聿城說:“梁芙,你不能比我更無辜啊。”
那時候她多單純啊,夜半從天津奔赴北京,只為見他一面,讓他不要再生她的氣。
“阿芙,如你這樣聰明的人,也有做不到,不得不低頭的時候。你也只是個普通人,沒有誰要求你十全十美。姑姑當然希望你一生都在頂峰,風光無限,可你跌落低谷的時候,姑姑更希望你做一個坦誠的人。”
梁芙額頭抵在自己手背上,不再做聲,覺得胃裡似梗著一塊硬石,讓她分外難受。
“這年頭能碰見一個真心喜歡又喜歡自己的人多難,愛情這麼奢侈的東西,你卻拿來拆東牆補西牆。”
這句話,刺得她喉嚨一梗。
梁碧君覺得自己話到底是說得太重了,便又問道:“我有個朋友,是資深的心理醫生,你想跟他聊聊嗎?我幫你預約。”
難得的,這次梁芙沒再拒絕,“……好。”
梁碧君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
她安靜地一動也不動,像受了傷,終於不再鬧騰,肯安心停下來療愈。
許久,她才又低聲地說了一句:“……傅聿城去找你,跟你說了什麼?”
“你先管好你自己,想一想未來要怎麼辦吧。”
散步回去,梁碧君怕梁芙待在家裡胡思亂想,將她接到了自己家中。她找來乾淨浴衣和毛巾,催梁芙去洗澡。
進了浴室才發現,浴缸里水已經放滿,旁邊置物的盤子裡還幫她備著入浴劑,柑橘的、檜木的、海鹽的……好多種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