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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芙也走到了沙與泥的交界處,一直揪心望著傅聿城的背影,生怕他被絆倒。
等他走回來,她舒了一口氣,“又不值錢,丟了就丟了。”
傅聿城卻笑了笑,作勢要把那沾了泥的帽子往她頭上扣,她趕緊抱住頭。傅聿城手臂拐個彎,把帽子捏在自己手裡,“拿回去洗一洗。”又說,“走吧。”
還有些話沒說,但氣氛一斷,就開不了口了。
喝完的易拉罐歸置到塑膠袋子裡,傅聿城提著。剩下兩罐沒喝完的,梁芙抱在懷裡。她落後半步,跟在傅聿城身後,想他方才最後所說的那番話。
原來,他那日打電話說想同她聊一聊,除了今日的這番交心,還有準備簽那份離婚協議的事。
有一種微苦的況味,覺自己活該。
你覺得我不愛你嗎——這句反駁她都缺乏底氣去問。
三年貌合神離的婚姻,她只顧自己搭起高台唱獨角戲,憑什麼說自己是愛他的。
至於傅聿城如今是否還愛她,她更提不起勇氣追問,也不覺得自己還有這樣的幸運。
倘若——好聚好散,經今夜這一番對談之後,所有恩怨糾葛一筆勾銷,此後從頭再來,是否是更好的選擇呢?
低頭沉思,不覺傅聿城已經停下腳步,差點一頭撞上去。傅聿城搭著她的手臂虛虛一扶,走過去彎腰打開了泳池附近用來沖洗的水龍頭,把遮陽帽上沾上的泥水洗淨,抖盡水珠,遞給她,“拿回去放陽台上晾一晚上,明天就干……”
他話音一頓,“……怎麼了?”
她滿眼的水霧,覺察到傅聿城走近,立馬轉過頭去往後躲,“……別過來。”
旁邊就是泳池,她沒留意,拖鞋一個打滑,人“噗通”掉進了游泳池裡。
傅聿城傻眼,丟了帽子,跟著跳進去,把一時未防嗆了滿口池水的梁芙一撈,摟著她的腰站穩,“……沒事吧?”
焦急不已,都忘了梁芙是會游泳的,而這池子也淺得不行。
梁芙渾身濕透,連眼睛也是濕漉漉的,就這樣直勾勾地看著他。
傅聿城莫名心慌,卻又不解,“……怎麼了?是不是腳崴了?”
她多想這時候還如以前一樣無理取鬧,抱著他,讓他不要妄想跟她離婚,忘了那見鬼的離婚協議。
可是,要再如此,和那時候時撒嬌耍潑,勒令他與她領證,又有什麼分別呢?
最終,她搖搖頭,“……嗆了一口水,有點難受。”
傅聿城將同樣掉進泳池裡的那兩罐啤酒撈起來,先爬上岸,再把她拉上去。這泳池六點半以後就禁止游泳了,不知道剛才這一出有沒有被酒店工作人員看見,會不會找他們麻煩。
兩個人往回走,腳步飛快,跟肇事逃逸似的。
在餐廳的戶外,卻與顧文宣撞上。
顧文宣驚訝:“你倆幹什麼去了?半夜下海?”
梁芙瞥他一眼,並不說話。
傅聿城解釋道:“不小心掉進用泳池了,我送她回房間。”
“趕緊趕緊,回去洗個熱水澡。我帶了感冒沖劑,要不要喝一包防範未然?你現在是舞團頂樑柱,千萬別生病了。”
傅聿城說:“等會我看看,有需要我去找你拿。”
將梁芙送回房間,傅聿城催促她趕緊去洗澡。地板上讓他倆踩出一攤水跡,梁芙咳嗽一聲,要去揉眼睛,被傅聿城捉著了手臂,“別揉,拿清水沖。”
梁芙頓了一下,抬頭看著,難過得不行,卻不敢哭,也沒資格問他討要安慰。片刻,她扯出一個笑,語氣輕鬆地說:“傅聿城,擁抱一下,咱們今晚,就算一笑泯恩仇了。”
傅聿城笑了。
那抓著她的手臂趁勢一用力,她抱著啤酒罐,傾身往前一步,被他合入懷中。腦袋靠著胸膛,下頷抵著肩窩。
門燈的光灑落在他們頭頂,昏黃似雨夜前夕的月色。
沒有交談,只有交錯的呼吸。
漫長的沉默之間,像將六年多的時光都重走一遍。
趕在自己快要哭出來之前,梁芙將傅聿城一推,“……你也趕緊回去洗澡吧,別著涼了。”
她搶過他手裡的帽子,往裡走,沒敢回頭。
那些浮淺的、漫不經心的、志在必得的,都不叫愛,那只是喜歡。
愛從沉重而無法宣之於口的那一刻起,從她打定主意,再也不要急功近利地向任何人證明那一刻起。
倘若,與傅聿城的感情註定要有一個節點。
她不畏懼從節點之後,重新開始。
離開梁芙房間回到自己房裡,傅聿城先沒去洗澡,去陽台上點了一支煙。
他也不確定,自己最後所說的話、做的決定究竟正不正確,方才每時每刻,他都想衝動行事,但又怕只會重蹈覆轍。
蟄伏未嘗不是更好選擇。
在他看來,他們都需要時間。梁芙要重返舞台的頂峰,他需要羽翼豐滿,再不受制於任何人。
人人都喜愛花,淺粉深紅,各有各的動人。但倘若將那裹著腥臭泥土的根系翻出來,卻不見得人人都能接受。
喜歡是一件輕巧的事,可哪一樁深久的情感不需要根系深埋,於泥土中汲取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