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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簽了兩份文件,樂意安卻來了,抱著天天氣沖沖一直走進來,秘書也不敢攔她。她把孩子往他辦公桌上一放,大聲說:“父債子還,我可不欠你什麼,你的兒子你自己管!”
說完扭頭就走了。'
樂俊凱被她氣得不輕,兄妹倆自幼相依為命,這個妹妹他寵慣了,但沒想到會來這麼一著。他氣得發抖,秘書在外頭也不敢進來,就不出聲替他把門關上了。他看著辦公桌上的那個小人兒,才三歲的孩子,卻顯得格外懂事,帶著怯意似的看著他。孩子一隻腳上穿了拖鞋,另一隻腳卻沒穿,露出包紮的紗布,早上樂意安剛帶他去醫院換過藥,所以孩子身上還有一股燙傷藥的味道。
看著他皺眉盯著自己的腳,天天似乎有點不安,很短促又似乎很期盼的問:“叔叔,我媽媽什麼時候下班?”
他冷笑了一聲:“你媽死了。”
孩子的臉色都變了,抿著嘴忍了好久,終於沒忍住,豆大的眼淚噼叭噼叭就那樣砸下來,掉在紫檀的桌面上,一個接一個圓圓的水印。
他覺得頭疼yù裂,太陽xué里突突直跳,像是宿醉之後剛醒的那一剎那,四肢百骸都發硬,仿佛身不由己。而心裡空dòngdòng的,仿佛有個地方被鑽子鑽著,酸涼酸涼地疼得發緊,就像撕心裂肺。
上次有這樣的感覺,還是在醫院裡頭,主治醫生跟他講了很長很長一段話,長得他似乎都沒聽懂醫生到底說了些什麼。1
最後是他親手撥的氧氣管,他的小采,和他一起長大的小采,陪他捱過苦受過窮,卻沒有陪他享過福的小采。他早就決定要愛一輩子的女人,就那樣在他懷裡咽下最後一口氣。
小采死的時候已經懷孕三個月了,他沒能看到他和小采的孩子。沒有人知道心愛的人死在自己懷裡是什麼滋味,沒有人知道眼睜睜看著最愛的女人離開這人世是什麼滋味,沒有人知道他留不住自己和小采的孩子是什麼滋味。在撥掉小采的氧氣管那一剎那,他就發誓要報仇。
他用了八年,不惜一切把整個勵家bī到走投無路。只是太便宜他們,他不會太便宜他們。他受過的一切,他會讓整個勵家以十倍來償還。他還記得勵冒輝在自己面前qiáng自鎮定的樣子,而他氣定神閒:“聽說勵先生有個獨生女兒,長得很漂亮,今年剛剛考上了大學。”.
勵冒輝慍怒的看著他,他從容的說:“我雖然是個大老粗,可是一直想娶個大學生做老婆。要是勵先生您肯答應這門婚事,我想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令千金。”
勵冒輝怒斥:“你痴心妄想!”
“別那麼大火氣。”他輕描淡寫拿起雪茄菸,身後有人上前來替他點燃:“我手下有一幫兄弟,也很仰慕令千金的才貌雙全。當然了,現在他們是礙著我的面子,不敢去跟令千金jiāo往,要是勵先生你看不上我這個女婿,我想他們肯定會去找令千金jiāo朋友的。”-
勵冒輝明知道他打的是什麼算盤,卻再不敢翻臉回絕。
他反正也不急,貓逮到了耗子,都不會馬上吃掉,逗一下,玩一下,再逗一下,不急。
沒想到卻是勵夜主動來找他,連阿炳都被嚇了一跳,吞吞吐吐告訴他:“三哥……那個……底下的前台說……勵小姐想見見您。”
膽子還挺大的,這丫頭,
其實他之前根本沒見過勵夜,照片也沒找過一張,什麼才貌雙全都是他在隨口胡扯,等勵夜真的走進來,才覺得還真是個挺漂亮的小丫頭。
小丫頭眼睛亮晶晶的,臉上甚至還有嬰兒肥,紅嘟嘟的臉頰更顯得孩子氣,很單刀直入的問:“你為什麼要跟我結婚?”'
他故意說:“我看中你們家碼頭了。”
“我爸爸可以把碼頭給你。”小丫頭果然天真,笑起來還有點孩子氣:“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但是如果我們家真的欠了你很多錢,你想要什麼,我爸爸都會給你的。”
真是一朵溫室的小花兒,他正好閒著,於是逗她:“我什麼都不要,就想要你。”
他還記得她臉紅的樣子,像是熟透了的桃子,粉粉的紅慢慢的從桃尖洇開來。她被他這句話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後來紅著臉就走了。"
勵冒輝最後還是被迫把女兒嫁給他。小丫頭還是一團孩子氣,他堅持不允許她繼續讀書,她只得輟學回來結婚,可是也並沒有對他說過什麼怨言。
樂意安對此很不以為然:“就算當年是勵家害死了小采,你也不該這樣對勵夜。”
而他只是笑笑:“我對勵夜不好嗎?”
有很多事qíng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新婚之夜他就借著酒勁,換著花樣把勵夜折騰得差點沒進醫院。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只要他晚上一進臥室,勵夜都會發抖。樂意安就只知道勵夜早上起來的遲,有時候要睡到下午,一般都不吃早餐。
後來他覺得膩了,就開始在外頭玩,寵得一些女人很囂張,誰都知道他不把勵夜當一回事。心裡不痛快的時候他就把勵夜叫到辦公室去罵一頓,拿她出氣,回家就更沒好臉色對她。那時候勵夜不過十八九歲,這樣的日子也不覺得難過,有時候還很高興的跟樂意安一起去上街,買東西看電影。他在外頭玩得再凶,她似乎也沒覺得有什麼。
直到勵夜意外懷孕,他從來不用套子,都是安排勵夜吃藥,勵夜太年輕,做什麼事都粗枝大葉,有時候吃有時候忘,懷孕都快四個月了才發現。勵夜還不敢跟他說,最後是求了樂意安,支支唔唔的來跟他講,他連眉毛都沒抬:“叫她去打掉。”
樂意安當時就發火:“你神經病啊,自己孩子都不要!”
“我的孩子跟小采一起死了。”他安然又冷漠的看著自己的妹妹:“你忘了嗎?”
樂意安氣沖沖的走了,他從書房出來,卻撞見勵夜躲在樓梯欄杆的後面,偷聽他們兄妹的談話。
雪白的大理石欄杆,她的臉色卻比大理石還白,他轉身下樓梯,她卻站起來,哀求似的叫他:“俊凱……”
他連頭都沒有回,冷淡的糾正:“我沒允許過你這樣叫我。”
她垂著頭站在那裡:“我不想去醫院……我害怕……”
他走上來,重新打量她。那時候她也還沒有二十歲,穿著睡衣拖鞋,一直很瘦,所以腰身那裡根本都不明顯。他伸手將她拉到樓梯口,輕描淡寫的對她說:“你要是不願意去醫院,就在這兒站好,我只要把你往下一推,效果是一樣的。”"
她驚恐萬狀的抱住了攔杆,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他,全身都在發抖,就像根本不相信他在說什麼。
後來是樂意安陪她去的醫院,因為月份太大,折騰了幾天還要住院。樂意安從醫院回來後就大罵:“你到底還是不是人,
勵夜疼得死去活來,昏過去好幾次,孩子都成形了,還bī著硬打下來。你這是殺人害命!”
他冷靜的反駁:“他們殺了小采和我的孩子,一報還一報。”
勵夜住了一個多月的醫院才回家,臉上那點嘟嘟地嬰兒肥早就不見了,連臉頰的那點紅暈都失去了,從那之後她就非常安靜。安靜得不再讓他覺得煩,她也不再和樂意安說笑上街了,總是一個人呆在家裡看電視。那套DVD她翻來覆去的看,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厭煩。
他卻覺得厭煩了,不管他怎麼給她難堪,不管他怎麼折磨她,她不僅不會笑,連哭都很少了。所以他越發不回家,就有一次,他喝醉了,被阿炳自作主張送了回去。睡到半夜他口渴醒了,下樓去喝水,才發現她又坐在沙發里看DVD。
音晌的聲音調的很低,回dàng著少女柔嫩嬌悅的嗓音,屏幕的光線映在她的臉上,一會兒明,一會兒亮。他聽見她的聲音,慢慢的伴著音響里的台詞一起娓娓:“他有弘哥哥的鼻子,高高的,直直的,像山脊一樣。眼睛像賢哥哥,長長的,大大的,像一潭深水。他眉毛可漂亮了,是那種劍眉,透著英氣。他的嘴像顯,不,像旦,厚厚的,嘴角還微微往上翹。下巴上還有一道兒,就在這兒,很威武的樣子。噢,對了,他的牙齒像顯,雪白整齊,泛著輕輕的品色……他笑起來的樣子啊,好像chūn天裡最明媚的一束陽光…
…”
他站的很遠,晦暗的光影里只能看見她嘴角彎彎,仿佛小孩子吃到糖,歡天喜地的模樣。她明明是笑著的,臉頰上卻有很大的眼淚,一顆接一顆無聲的滾落下去。:
第二天早上醒了,就看到她站在露台上,只穿了一件睡袍,孤伶伶看著湖面上的水霧。晨風把她寬大的衣袖都chuī得飛揚起來,就像每次她看的那個電視劇里,那個古代的小姑娘。她一定是覺得冷,站在那裡還縮著脖子,像只可憐兮兮的貓。
沒等他自己明白過來,他已經做了他後來一直覺得可恥的事qíng,他從後面抱住她,把她摟進自己懷裡。後來他一直想,在那恍惚的一剎那,他是把她當成小采了,所以才覺得她可憐。當他俯身親吻她的時候,她驚怯的緊閉著眼睛,連換氣都不會,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從來沒有吻過她。
一瞬間仿佛yù望賁然,難以抑制。他覺得可恥,為什麼會吻她,為什麼會覺得她可憐,他明明就只愛小采,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小采,他娶她也不過是為了給小采報仇。
他卻像中了邪似的,驚艷於她異樣的溫柔,無法停止這種吸引的沉溺。他在猶豫和矛盾間徘徊,每天晚上總是在回家與不回家之間拿不定主意,阿炳卻像猜透了什麼似的,從來都不問他,總是一聲不吭就把車開回家。
因為他常常回家吃飯,勵夜仿佛回到新婚時代,重新活潑起來,她漸漸敢對著他笑,甚至笨拙的想在chuáng第間討好他。
他很快就驚覺的醒悟,決定中止了這一切。
他bī著她離婚,他帶女人回家,他走的每一步都又准又狠,不給她任何機會,更不給自己機會。而她總是怔怔的看著他,就像不明白為什麼他一轉身一切就變了。
他最後bī著她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一分錢也沒有給她,就將她趕出了家門。
他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應該做的,他替小采報了仇,清明節他去給小采掃墓,墓碑照片上的小采笑得很燦爛,就像從未從他身邊離去過一般。
這輩子他都會只愛小采,永遠。
天天哭了大半天,最後終於哭累了。時不時總是閉住了氣,小小的身子會抖一下,他大約明白哭也沒有用處了,所以隔一會兒,總是仰起臉來,嚶嚶的哀求:“叔叔,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