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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哥一直用背影對著我,因此我沒看清他的樣子。但光從她的表qíng以及她跟他掙扎時的樣子,我就能看出她對上他車的極不樂意。我坐在計程車上,大書包像塊大石頭壓得我心頭堵得慌。想到她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或者有可能被人欺負,我就覺得心裡像被火燒一樣的痛。大約二十分鐘後,路虎拐進了一個小區,而計程車進不去,我只好付帳下了車,呆呆地站在小區門口思考何去何從。
十分鐘後我晃進了小區,很快我就找到了那輛車,它停在24號樓的樓下,黑色的車身在huáng昏臨暗的暮色下閃著尊貴的光茫。毫無疑問,這是一輛趾高氣揚的車,像一匹很難馴服的藏獒,毫無疑問,這輛車的主人是一個趾高氣揚的人。我挨著這輛車想了一會兒:我是不是該製造點小麻煩?比如猛地踢那輛車一下,當警報器的聲音響徹雲宵的時候,搞不好她就會下來,我可以順便和她搭搭訕,如果她正好沒事,我們還可以去仙蹤林喝杯茶聊聊人生或者是我那些看似狗屁不通但實際充滿了內涵和思想的作文,就在我進行著無邊無際同時也無聊透頂的臆想的時候她忽然從樓道里走了出來,她走得飛快,像是在逃跑。看到我,她停了一下腳步,顯然吃了一大驚。
其實我也吃驚,但我故作鎮靜地說:"老師好。"
"你好。"她試圖微笑,但傻子都看得出,她剛剛哭過,因為她的眼睛又腫又紅。
我大聲對她撒謊:"我小姨家住這個小區。"說完了才發現人家根本沒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又傻又天真!
"哦。"她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低頭朝小區外走去。我跟著她,為了不讓她發現,我把腳步放得很輕,好在她一直都沒有回頭看過一眼。奇怪的是出了小區她一直沒打車,而是悶著頭往東邊走去,她走得真的太快了,要跟上她還需要費點力氣。在一個紅綠燈的路口,她不得已停下了腳步,我剛接近她的背影,來不及收回腳步,就聽見她頭也不回地大聲說道:"是個男人就別跟著我!"
我沒吱聲。
她猛然轉頭,發現是我。臉在剎那間變得通紅。
顯然,她把我當成了別人。
"我回家。"吐出這三個字,我裝作一臉無辜地看著她,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氣氛不算融洽。
她回頭衝過了馬路,我繼續跟著。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我還跟在她身後,總之她沒有再回頭,而是一直一直走到了小河邊,坐到了河邊那把舊得不像話的木椅子上。椅子可能會有些髒,但她並不介意,甚至沒拿出紙巾來擦一下,這多少讓我有些詫異。這是深秋,她穿了一件淺粉色的衛衣,牛仔褲。從背影看,和我們學校那些女生相差無異。興許是覺得冷,她把帽子拉起來蓋住了她的頭。這個動作讓我更安心,因為帽子擋住了她眼角的餘光,她發現我的可能xing又少了百分之六十六點六。我靠在樹上,隔了幾十米的距離遠遠地看著她,希望時間就此永遠停住,明日永遠不必再來。
記得以前在於池子的語文筆記本的扉頁上見過一行字:"喜歡的歌,靜靜地聽,喜歡的人,遠遠地看。"當時酸到牙都疼,當著她的面狂笑三聲,認為女生真是"白痴"加"花痴"的可恥動物,把她的小臉氣得從發白到發紫再到發青。事到如今才知曉,落入qíng網的人大抵都是比賽著可恥,哪還有什麼自尊可言。要是被於池子知曉今天我跟蹤別人的荒唐事,她怕是會笑得我臉皮自動脫落為止。
不知站了多久,夜幕完全降臨,華燈初上。河邊開始起風,漸漸的有細微的雨飄起。而她一直坐著,眺望遠方,一動不動。我從書包里取出雨傘,感謝這把我幾乎從不使用打開都有些費力的雨傘,讓我可以大著膽子走近她,替她把傘高高地舉起來,擋去那些試圖沾濕她短髮的可惡的雨絲。她回頭看到我,臉上並沒有吃驚的表qíng,而是平靜地對我說:"你還沒有走嗎?"
我說:"老師你沒事吧?"
"沒事。"她搖搖頭,"我只是想一個人靜靜。我念高中的時候常來這裡看書,那時的河水可比現在清澈多了。"
我本來很想說:"鋼筋水泥文明摧殘的豈止是一條清澈的小河。"可我沒說出口。必要的時候,假裝深沉有凸顯成熟男子氣概的作用,何況在她這樣惹人憐愛的女人面前,我更有必要保持我沉默是金的好品xing。
只是不知她心裡是否認可我也是個男人,而不僅僅是她的學生呢?
在我恬不知恥的幻想的同時,她只是看著河面繼續說道:"以前,我和我一個朋友常來這裡。"
"是男朋友嗎?"我終於忍不住問。
"不,是個女生。"她說,"她叫吧啦。這名字很有意思,你說是不是?"
"你別說了,讓我來猜。"我十拿九穩的說,"你們後來一定愛上了同一個男孩,你們從好友變成了死敵,對不對?"
她說:"胡扯。"
"或者就是你們都長大了,工作了。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你們很難再見面了,對不對?"
不知道是不是不願意聽我再胡謅下去,她遲疑了一下回答我:"也對。"
"嘿嘿。"我吸了一口氣,發了一句自認為jīng彩的評論,"人生故事,不過如此,沒太多新鮮的。"
"段柏文同學。"叫我泄氣的是,她完全沒在意我短小jīng悍且充滿氣質的評論,而是用平常不過的語氣說道,"謝謝你,天色不早了,我們快回去吧,再不回去你家長該不放心了。"
一開始我注意到她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這讓我的小心眼裡立刻充盈著一種說不出的得意,可是她為什麼又要在說完這些之後又千不該萬不該的加了半句"再不回去家長該不放心了"呢,那一刻我恨不得有種消聲器,可以消滅她最後那令我超級不慡的半句話。我把傘再舉高一點點,等待她站起來的時候她又說道:"我家離這裡很近,走路就可以了,你呢?"
"我……"我結巴了半天終於說,"我,我打車。"
"走到路邊,往左拐,路口好打車。"說完這話,她站起身來,把手cha到衛衣口袋裡,往前走去。我舉著傘跟著她跑了兩步說:"老師,這個給你。"
"我有帽子,用不著。"她對我說,"在學校呆一周了,周末要早點回家,爸爸媽媽一定做了好吃的等著你吧。"
她又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我只好向她坦白:"我沒有媽媽。"她在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病死了。是血癌。"
"哦,對不起呢。"她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沒關係的。"我看看她說,"其實那些不快樂很快都會忘記掉的,老師,你也是一樣的,所以有些事,不要太放在心上。"
她忽然就微笑了。然後她將右手的食指豎起來,放到唇邊,輕聲警告我:"今天的事,不許講出去。"
"遵命。"我答。
她很認真地說:"謝謝你,段柏文。"
第一次和她面對面,我才發現她的個子真小,一米七七的我站在她面前,像個巨人。可是我自己知道,這是遠遠不夠的。那一刻我希望自己再qiáng壯一點,再qiáng壯很多很多點,再qiáng壯很多很多很多點。
可是毫不誇張地說,如果有朝一日我有資格可以替她抵擋人生的風風雨雨,要我付出什麼我都願意。
(2)
為了抑制對她的朝思暮想,整個周末,我都在熱血傳奇上奮戰。
其實,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碰過網遊了。我最輝煌的網遊歲月是在我小學五六年級那會兒,那時的我除了上課之外,放學後基本上屬於"如果我不在網遊,就一定在去網遊的路上"那種非人狀態。為此,我爸差點沒把我打骨折,但依舊動搖不了我一顆熱愛網遊的拳拳之心,後來的我終於下定決心痛改全非,是因為我無法原諒自己在網吧連續泡了兩天一夜之後,連我老媽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著。
說實話,我媽在的時候我並沒有體會到她多好,她走後我才發現自己的孤獨,深入骨髓。那首家喻戶曉的歌唱得一點沒錯,沒媽的孩子像根糙。如果你從沒當過一根糙,你是不可能體會到一根糙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艱難和痛苦的。更可悲的是,我媽活著的時候跟我爸就沒啥感qíng,她死後沒一年,我爸就再婚了,娶了一個比他年輕十二歲的女人,據說是什麼什麼劇團的歌唱演員,長得還勉qiáng。嫁給我爸爸後她就毅然決然地"退出了娛樂圈",劇團從此不去了,整天抱著台電腦炒股炒基金炒地皮炒期貨,用於池子媽媽的話來說:"就差把老段給炒糊了。"
這個本來破碎的家庭因為她的加入而變得更加破碎,我也從"一根糙"迅速演變成了"一根多餘的糙"。好在我與生俱來自知之明兼沉默是金的好本事,才得以和他倆和平共處長達三年之久。直到我發奮圖qiáng考上天中,過上了我的住校生涯,我憋屈的日子才算暫時告了一個段落。
是的,憋屈。我用這個詞,一點兒也不過份。
算起來,開學快三個月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回家。國慶節我爸出差去了雲南,我是在於池子家過的,吃得不錯,休息得不錯,還有於池子替我抄作業。我是真的不想家,如果不是因為實在沒衣服換以及資金緊張,我估計讓我再捱三個月也沒任何問題。周六晚上十點多鐘的時候,爸爸來敲我的門。他說:"柏文啊,家裡的無線網不知道怎麼上不去了,你來檢查下路由器好不好?"
我來到客廳,只見她抱著台筆記本電腦坐在沙發上,戴了一副近視眼鏡,穿著一套電視上闊太太才穿的那種惡俗的真絲睡衣,面無表qíng,像個蠟像。
明明是她讓我爸喊我來檢查的,這會兒她卻表現的好像跟她沒關係似的。果然是半個演員出身,令人佩服。
我走到路由器旁邊,把它重啟了一下。
她冷冷地說:"我重啟過很多次了。"
"那就是壞了。"我說,"找電信局來修吧。"
"難道你修不好麼?"毫無疑問,她問了一個相當白痴的問題。不過我還是很禮貌地回答她:"是的,修不好。"
可她接下來的那一句實在是讓我的禮貌無法維持下去,她是這樣說的:"可是你不在家的時候,它一直是好的呀!"
這是什麼屁話!
我看了看我爹。他揮了揮手,息事寧人地說:"不早了,都去睡吧,明天我找電信局的人來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