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餵……”他猛地站住腳,叫了聲。但是隔得有些遠,明明當然沒聽到。
白清都看看那道身影,又看看天空的氣球,頑皮的風變了個方向,托著氣球冉冉往路這邊來。
這時侯huáng燈閃爍,兩邊的車輛都在蓄勢待發,白清都再無猶豫,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過斑馬線,把幾乎快衝到路中央的小明明一把抱住。
一直將小女孩抱到路邊安全地帶,白清都才鬆了口氣,但額頭上滿是冷汗。他把孩子放下,而她看看白清都,仍抬頭看向天空,那個喜羊羊已經飛過了樓群,顯然是捉不到了,她的眼中透出一絲感傷。
白清都忍不住說:“太危險了,不能在馬路上亂追亂跑你知道嗎?”
明明掃了他一眼,深深低頭,白清都清楚地看到她好像嘆了口氣。
水手服的領子下滑,這個姿勢,讓白清都看到她脖子後面若隱若現的一塊青紫。白清都愣了愣,目光往下,看到她垂著的雙臂。
明明一聲不吭,邁步要走,白清都攔住她,把她的袖子往上擼起。這個突兀的動作嚇了明明一跳,忙縮回手臂:“你gān什麼!”
但是這一秒的時間,仍是足夠讓白清都看的很清楚,女孩兒的手臂上,新的舊的青紫痕跡,觸目驚心。
腦中轟然一聲,白清都拉住她的手。不可置信地叫:“他們打你了?真的打你了?”
明明擰著細細的眉毛,警惕又充滿敵意地看著他。白清都渾身的血像是被火點燃,拉住明明往回就走,明明起初跟著走了幾步,忽然間醒悟他要拉自己去哪裡,就叫起來:“沒有!爸爸媽媽沒打我!他們對我很好!”她用力掙扎,想離他遠些。
路邊已經有人在張望,白清都又氣又急,大聲說:“你護著他們gān什麼?他們真對你好會動手打你嗎?你當他們是爸爸媽媽,但是沒有爸爸媽媽會動手打自己的孩子!這樣下去你會被打死的!”
小明明愣了愣,瞪著白清都尖叫:“但是我只有爸爸媽媽了!”她用力甩開白清都的手,頭也不回地飛奔逃走。
白清都站在樓前那棵大樹下,靜靜矗立了很久,老樹恬然自在地沉默著,像是一位不能言的智者,半晌,白清都吐出一口氣,心緒好像平靜很多,這才上樓。
沿著樓道往上,就聽到隱隱的罵聲:“回來的這麼晚,跑哪裡瘋去了?趕緊把這些菜洗了!”
平靜下去的心忽然又揪起來,白清都站了會兒,慢慢走到自己門口,伸手去掏鑰匙。
手指摸著口袋裡冰冷堅硬的鎖匙,白清都卻猛地轉身,來到對門門口。
這次開門的是女主人。
看到是白清都的時候,女主人臉上透出不耐煩的神色:“gān嗎啊?”
白清都壓著心頭怒火,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冷靜:“今天我看到小明明手臂上有傷,我只想告訴你們,以後不要再動手打她,不然的話我會報警。”
女主人先是詫異,然後笑:“報警?好啊,我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再說你怎麼知道是我們打的啊?可別血口噴人!”
白清都還要說話,女主人回頭:“明明,你過來!快點兒!”
女孩兒很快跑到門口,因為正在洗菜,袖子挽起,正好露出上面的傷痕。女主人捉住她的手:“你說,這是怎麼弄得?”
明明看看白清都,低下頭:“是我不小心摔倒了碰的。”
“聽見了嗎?”女主人得意地看著白清都。
白清都深吸一口氣:“明明,你別害怕,說實話……”
明明搖搖頭:“我說了,是我不小心自己摔倒了,跟爸爸媽媽沒有關係,他們對我很好。”
白清都幾乎出離憤怒:“他們真的對你好,就絕對不會動你一根手指頭!”
女主人翻臉:“怎麼說話呢?”破口大罵,並且狠狠把門甩上。
白清都站在門口,聽到整個樓里是靜寂的,他也知道,所有人都在聽著,所有人都聽見了,都知道這房間裡發生著什麼,但是大家卻都沉默著,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
白清都對這種沉默深惡痛絕,但卻毫無辦法,他只好讓自己也變成這樣沉默的人。
此後他又見過小明明好幾次,但他不再看她,也不再關心,對這個世界來說,他無法改變的事qíng太多,越是關心,只會讓自己越是難過。
他也聽過幾次對屋的異動,每當這時候,他都會戴上耳機,讓音樂聲更大些。
夜深人靜的時候,白清都坐在窗戶邊上,看著窗外靜默的大樹,忽然可惜他那架鋼琴搬不過來,現在的他忽然很想彈一曲“眼淚”,因為他心中掩埋著太多的傷感,幾乎都釀成了不能哭出的眼淚。
chūn風伴著chūn雨,終於如期而至。起初淅淅瀝瀝,後來便成瓢潑之勢,chūn天裡下這樣大的雨是很少見的,白清都看著雨點順著玻璃窗如瀑布般滑落,風雨聲里,依稀聽到有些響動,隨著夜深,也都盡數湮沒在風雨中了。
時針有條不紊地走動,不知不覺過了一點半,大概是雨聲太能催眠,白清都趴在攤開的書本上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聽到拍門的聲音。
被驚醒過來,白清都拉開門,卻意外地看到對門的女人,他沒好氣地皺眉:“什麼事兒?半夜三更的!”
女人有些驚慌:“明明不見了!”
白清都刷地一下就清醒了:“你說什麼?”繼而反應過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不是你們的家事嗎?”
女人回頭看一眼關著的房門,小聲說:“我知道你討厭我們,但是我們也沒有辦法,我們家也有難處,本來也很疼這個孩子,但是……想把她送回福利院人家又不答應……”
白清都很怒:“你們當初為什麼要領養她?現在再不要她,就是遺棄!”
“可是她留在這裡也不會好過,”女人的眼中忽然見了淚:“我們是真不能養了……今天她被她爸打了一頓,因為她總是鬼鬼祟祟地守著小寶寶……我一直也這麼疑心的,所以很討厭這孩子,但是她不知從哪裡弄了個氫氣球來栓在寶寶的搖籃上……我才知道她是喜歡寶寶的……”
白清都後退一步,想到那天小明明拼命追逐那隻喜羊羊的場景,原本他以為她是喜歡這氣球想自己玩。
這才明白那天,她有些傷感地一聲嘆息是什麼意思,她是想送給這小弟弟一份禮物的吧,她沒有零花錢,所以只能寄希望於那隻被人遺棄的氣球。
“以前怎麼打她罵她,她都不吭聲,但今天忽然說,真正的爸爸媽媽是不會打她的,”女人擦擦淚,“我剛才去看她,才發現她不見了,雨這麼大,我男人又不去找……”
白清都忽然覺得,這chūn天的雨其實不是雨水,大概都是他心底積存的淚,於這個夜晚,翻天覆地。
☆、第 3 章
這個濕濕嗒嗒的驚魂雨夜,讓白清都意外的是,當他提了傘出門的時候,樓里的許多鄰居聚在一起,正也準備出去找人。
原來剛才對門女人跟他說話的時候,又給張姨聽見了,忙一咋呼,又不是鐵打的心腸,年紀那么小的女娃娃在這種雨夜跑出去,不出什麼意外,也要凍死嚇死。
近二十個人,哄哄鬧鬧出了樓道,四散找尋,風聲雨聲里,夾雜著各種各樣呼喚的聲音:“明明!小明明!”因為風雨而寒冷的chūn夜,稍微透出一絲默默流淌的暖意。
時間本就不早了,這樣陸陸續續找了一個小時,更是夜深。很多人垂頭喪氣又無可奈何地回來了,大家堅持著,站在樓道里彼此jiāo流信息,整個小區里幾乎都找遍了,仍是沒見到人影。
白清都舉著傘,起初也如無頭蒼蠅,不知往哪裡去。泥水淹沒他的鞋子,打濕了褲管跟半邊身子,冰涼刺骨,他撐著傘,面對著無邊又漫長的風雨夜,渾身發抖,不知是因為太冷,還是因為此刻這種無能為力。
他衝出小區,沿著寂靜的馬路邊走邊東張西望,一道電光閃過,他忽然想起第一次看到明明的時候,她躲在舊樓旁邊施工留下的巨大水泥管里,他心中一動,默默祈禱老天不要太過殘忍。
雨點啪啪打在地上,泥土地冒著小小地水泡,白清都踩過有些鬆軟的地面,一邊歪頭看前方雨中矗立的那一截管道,是用於城市地下泄洪渠道所用,不知為什麼一直棄置在這裡,旁邊堆放著許多雜物,幾乎把管道的入口都擋住了。
白清都加快腳步走過去,把擋在前方的破木架跟紙殼等東西撥開,探頭看向裡面。烏黑的管道內部好像有一團小小的影子,白清都忙把手電打過去,明亮的暖光照見那個無路可走的孩子,她縮起身子,倒在一塊兒紙殼上,一動不動。
他急急忙忙彎腰闖進去,把半睡半昏中的女孩兒扶起來:“明明!”叫了兩聲,她才微微睜開眼睛:“哥哥……”她是冒雨出來的,身上還是濕淋淋地,露在外面的手跟腿都冰涼。被喚醒後她像是做夢似的看著白清都,懵懂呆怔,臉上沒有表qíng。
白清都聽到她的回應,才鬆了口氣:“我帶你回去。”他把手電放到她的懷中,將她抱起來。
當抱起她的瞬間,白清都覺得就像是抱起了一隻小貓,軟綿綿而無力,輕盈的似乎沒有重量,他嚇了一跳。
可是她卻掙紮起來:“我不回去!不回去!”像是野貓揮爪一樣掄起小拳頭,試圖讓他知難而退。
白清都又勸又哄,終於將她抱回樓里,有一些居民已經散了,還有幾位焦急不安地等候著,見他抱了明明回來,才都安心地離開。
可是自始至終尋找跟等候的人里,都沒有對門。
此後事qíng有些奇異,明明不願意再回去,而對門顯然也不想她回來,但其實按照法律來說,他們不能在這時候不要明明,否則就是遺棄罪。
白清都只要qiáng行把明明送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不想這麼做,一來明明不願,二來,送回去又怎麼樣,不還是被nüè待?或許還是變本加厲的nüè待。
對門女主人異想天開,讓白清都收養明明,樓里的鄰居們好像也對此喜聞樂見,這讓白清都啼笑皆非。
他現在還是個在校生,一個危險的單身男子,先不必說他願意不願意收養明明,只根據法律規定,如果要當收養人的話,第一,必須要年滿三十歲;第二,就算他年滿三十,只要仍是單身,他跟明明的年齡必須相差四十歲才可以。
白清都想的腦袋都炸開了。
“那你不能收養她,可以讓你的父母收養啊。”張姨看他為難,靈機一動。
白清都斜睨過去,張姨對上他的目光,訕訕地笑:“我年紀也大了,養不了孩子的……而且兒女都各自結婚了,如果沒結婚沒有自己的孩子倒是可以考慮……”
白清都聽到這裡,忽然之間眼前掠過一道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