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幸福
()」
孟雪貞拖著疲憊的身軀坐在餐桌上吃飯時,門鈴陡然響起來。
昨晚秦翔仗著那藥的滋補對她不管不顧恣意妄為。此時邁步開門時不適感仍然強烈,她豎著衣領從門口屏幕上看到一個熟悉人的面容。
蕭北鳳進門就問:「你怎麼在這裡?」
孟雪貞不回答。她回到餐桌繼續吃飯,不知道蕭北鳳是搬回對門住了還是特意找過來的。
寂靜了很長時間,肚子被填飽。她抬頭看蕭北鳳的時候才知道這寂靜為何:蕭北鳳站在客廳柜子旁正在盯著吧檯方向看。廚房凸出來的這面吧檯的大理石檯面上放著一個藍色透明小瓶,裡面裝的正是早上秦翔出門時特意囑咐她吃的滋補藥。
她又羞又氣。想上前移走那瓶東西,又想到那瓶子上什麼標示也沒有蕭北鳳是不會知道那是怎樣的侮辱藥品,因此人走到一半又停下來。只提醒他說:「秦翔不在。」
氣不氣秦翔是一回事,氣不氣蕭北鳳是另一回事。
「這藥你一直吃著嗎?」蕭北鳳問。他走過去拿起藥瓶握在手裡,轉著圈的看。
孟雪貞緊張起來。心裡知道他不會猜到,卻還是不想他研究這瓶藥。於是也走過去,從他手裡拿回藥瓶自己攥在手裡。
蕭北鳳笑了。「這是我給他的……」他又不說下去,眼睛盯著看別處,「在M市那天你疼暈過去,你……這藥效果怎麼樣?」
她把藥瓶攥得更緊。
「效果很好。多謝費心。」
***
看到周鵬軒的時候,被孟雪貞雙手扒開的人群重新圍攏成半圓形人牆。周鵬軒站在花園廣場中心的噴泉台基上抬頭看天,眾人一面看他一面也遮著手跟著看天,仿佛在琢磨看天的道理。
孟雪貞順著抬頭往上看:陽光炙烈溫暖。她忙低頭揉搓眼睛,等適應了光線,才快步走到周鵬軒跟前一把扯下仰頭看天的他。
周鵬軒的臉上淚痕滿面。流淚的眼睛竟不怕陽光的,眾人恍然大悟,同時遮擋陽光的手這時又指點起來,嘴裡咕咕噥噥:「來了。」「來了!」「是她?」「奧,是她。」……
孟雪貞拽著周鵬軒坐在一處僻靜長椅上。她與他只能算得上點頭之交,了解有限。她來這裡只是秦翔的要求,她今天的任務就是看住周鵬軒,陪伴周鵬軒的。
他不哭了,望著孟雪貞窘迫起來。言行舉止都正常如初。
「你……是秦翔叫我過來的。」她解釋。
「謝謝。」他不看她,「我什麼事也沒有,他們太大驚小怪了。」他也解釋。
孟雪貞笑。這種時候除了笑還能做什麼來避免尷尬?「他們是你的朋友,大家都關心你。」她察覺周鵬軒抬起頭又有看天的架勢,忙問:「你怎麼在這裡?」
周鵬軒不得不面對著她作答。「我來散心。」他站起來,做手勢示意兩個人往前走,又說:「我以前常來這裡,那時候我們經常看天上飛鳥——大概孟小姐不知道,我想你和她一定能成為好朋友的。你們倆性格相像。」
「不一樣。」孟雪貞慌忙反駁,「我……」終是不知道那個女人的性格,也就說不出有力量的反駁話,只好往前走。
周鵬軒的女朋友……她只知道周鵬軒是被拋棄的那個,這麼多年時間過去,青春如周鵬軒竟是個痴情種,仍對過去的人兒念念不忘。
「就是今天她跟著分手的。」周鵬軒在她背後說。他停下腳步,臉上淚水又滑出來。
情態頗有些嚴重,孟雪貞背對著周鵬軒皺眉。她要怎樣完成秦翔的囑託?這一圈人就她是閒人一個。
「聽說是她跟你提的分手。」重症下猛藥,她問。
「是的。」他答。
***
死亡是什麼?軀體化灰化煙?精神遠去不再嗎?孟雪貞看著周鵬軒努力露出微笑對她表示感謝,對張風浪表示羞愧。
「他這樣多久了?」走在路上的時候,她忍不住問。明顯周鵬軒的事情張風浪知道的更清楚更明白。
「有一段時間了。」張風浪的眼神遊離飄渺,總不肯落在她身上。「以前沒發現,現在是有點病態。」他下判斷:「可能是抑鬱了。」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嘆息。經過一處路口時只見裡面縱深難測,兩排密密麻麻的各類車輛滿滿當當停滿牆角,再裡面頂上掛著長長的彩燈。天已大黑,彩燈亮著。張風浪說:「這裡竟然還有這地方。」炒炸烤燒四路食物淬鍊氣味撲鼻而來,孟雪貞打了個噴嚏,糾正他說:「這是夜市。天氣冷了,怎麼還有燒烤?」
兩人自然是都沒有吃晚飯,走到裡面別有洞天。橫七豎八的十幾條里巷一個接一個的飯攤,叫嚷呼喊聲此起彼伏。孟雪貞一面看一面尋找方便快捷的可食之物,張風浪站在一處烤串前已經買好了兩份烤肉,不一會兒烤肉老闆一人遞一份,又從腰間挎包里找出零錢交給張風浪。
兩個人手拿著烤肉返回。孟雪貞輕輕咀嚼,想著張風浪的善解人意,不免又想起趙雯珊來。
「我能體會小周的幸福。」張風浪扔掉竹籤,靠在一輛貨車旁感慨。
煙火氣的幸福?她不知道。周鵬軒是一直珍惜的,卻也不能擁有。「你們做的事情危險嗎?」她問。本來是打算問他個人情況,終是不便。
「不危險。」他說著站直身體,繼續往前走。「我們這邊新產品即將大批量投產。蕭北鳳那邊……他的對手措手不及,三足鼎立有兩足合作,另一足總是艱難。北河基金下的特定公司收購不了,聯合平台項目就得跨……算是基本定局了。」
「但是那隻腳還在負隅頑抗。」
聽張風浪吐露A、B兩公司的現狀,遠離是非的孟雪貞大體能夠了解這局勢:A公司竟是分生三方勢力的:唐總為首的強勢大股東、以袁總為首的其餘股東、擁有分公司話語權的蕭北鳳。猶記得去年總部來J市巡查時袁總的言談表情,卻沒想到現在和蕭北鳳合作了,不可一世的唐總、陰陽怪氣的大色-狼朱博磊、以及背叛蕭北鳳投靠朱博磊的許雲……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還以為許雲是換改了心腸要憑真本事穩紮穩打,沒想到尋來找去終是歸到失敗的那一方去。
怪不得蕭北鳳和秦翔又聚在一起,不避嫌疑。而B公司新產品元旦前投放的計劃八九不離十是板上釘釘的,春風得意馬蹄疾;蔣小文是夾在穆總和秦翔中間的;只是不知道趙雯珊……難道也是夾在穆總和秦翔之間?
「你想問趙雯珊吧。」張風浪察言觀色竟然猜到孟雪貞的心思。不等她回答就解答起來:「秦翔站在穆總對立面,曾表明支持過王總。我……他做出選擇我也不得不在那一邊,雯珊……」說著不妨老稱呼滑出口,他很是尷尬,自我解嘲:「我說到沒做到,她恨我我不怨她。如今她是穆總助理,卻甘願提供信息給王總……」他沒說下去,想起什麼話鋒一轉:「什麼古的今的,孫子揚就那樣的人,你別往心裡去。」
孟雪貞心裡暖暖的。孫子揚的「古為今用」笑話是何意思作為當事人的她又怎麼會聽不出來?張風浪幾次打斷孫子揚,她那時就感激溫暖非常,只是感情上她必須控制自己。秦翔說的對,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不能讓張風浪深陷其中。
「笑話而已,我怎麼會在意。」她笑著說。趙雯珊竟然會為了秦翔背叛穆總,想到穆總的手段,於J市談笑間摧毀掉一座小城市裡小戶人家的生死興衰,一條人命——縱使那是一位求死求解脫的老人那也是一條命。趙雯珊為什麼這麼勇敢?因為趙家財大氣粗嗎?是了,財大是氣粗、財大是膽大,秦二爺那樣灑脫的人不也因為永藍醫院而對趙雯珊青睞有加?
蔣小文說過穆總的頭號粉絲陳忠偉加入到王總的陣營里去做背後推手……利益面前,竟沒有什麼是不能改變的。
兩人一前一後坐在車裡沒有再交談。望著張風浪頭上的發,那個關於周鵬軒的秘密她打算埋在心底:死亡。唯有死亡才能永恆。
若不是那個女人離開人世,周鵬軒一定會為情所傷至今嗎?又一定會幸福嗎?
***
趙倩倩找到孟雪貞的時候,臉上寫著「不幸福」三個字。不自覺皺起的眉頭、刻意平展低垂的眼角、壯大粗苯的身軀……趙倩倩梗著頭對孟雪貞說的第一句話是:「聽說你對付趙雯珊很有一手?」語氣里滿是猜疑,神情又充滿渴望。
孟雪貞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她把趙倩倩讓進屋裡,安馨苑她不常住,屋子空閒著就少掉人氣,任她此時怎樣發出聲響都還是寂然。趙倩倩低垂著頭喝新燒的白開水,哺乳期的女人禁忌頗多,又敏感多疑。
「趙雯珊欺辱我很多年了。」來者開始傾訴。
孟雪貞內心裡以為女性傾訴慣常都是這樣子的,把事情說的嚴重而誇張,真實性反而需要從傾訴者的面部表情和肢體動作上來考量。她觀察到對面的趙倩倩雙眼微動,麵皮緊繃,握住水杯的手仿佛渾然不知熱水的灼燙反而握的越來越緊。
「呃……」她要提醒對方,一時找不到合適稱呼,想了想才說:「許強是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話說出口才知自己魯莽,忙補救說:「許強和秦翔、張風浪、周鵬軒、孫子揚都是朋友,我叫你許太太吧。」
趙倩倩的眼睛裡流露出木然迷茫,嘆口氣說:「許太太?孟小姐我比你大一歲,你還是叫我一聲倩倩姐吧。」她目光低下去,盯著手裡的水杯。呢喃說:「世上又有幾個周鵬軒?人家甩了他,如今死了,那被甩的苦痛就煙消雲散無影無蹤的,聽說現在抑鬱了?!他瞧不起看不上小周這樣子,多少男人瞧不起看不上這樣子,可也只有咱們女人知道這種男人多麼稀貴,真沒幾個。」
抑鬱的人評價同樣抑鬱的人。孟雪貞認真傾聽,才知道什麼叫「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她以為那女人是因為事先得知自己時日無多不想周鵬軒傷心才忍痛割愛,卻不想竟是這樣因由。
不過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何不就按照內心所想去考量。
「許……倩倩姐,感謝你在困苦疑惑時能想起我來找我,但我還是要說實話:趙雯珊是您的表姐,我只是去年才認識她,我無能為力的。」
「孟小姐,你可以。」趙倩倩先肯定的說,躊躇良久又講:「你管我叫一聲姐,我就換你一聲小孟妹妹。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可我今天既然都找到你家裡來了,你又知道我和她的關係,想來許強那遭兒事也公之於眾了,我還有什麼不能對人講的?!」她情緒激動,猛然抬手喝光杯中水,鼻翼一起一伏。「我要跟你講——我的一生是多麼可悲。趙雯珊!她又是比我還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