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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著急的樣子,我不免為岳小滿那個總是把什麼過錯都往自己身上背的笨丫頭高興。她總算沒喜歡錯人。我笑起來:“那天你為什麼不衝出來,現在倒貓哭起耗子來了,誰知道你是真心還是假意?”
餘子漾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像四川的變臉一樣,他揪著衣角:“要是他們追查起來,與我一起反對他們統治的老師和同學們就遭殃了。這幾日,我安排好了一切,銷毀了一切證據,這才趕來求你幫忙。小滿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絕對分得清事理,若是錢可以打發,我也不會來麻煩二小姐。”
餘子漾可真是個愛國有擔當的英俊小青年。若不是岳小滿已經占了先機,換了是其他女子,我也不敢保證自己不去橫刀奪愛。
“你放心吧,我不會送你去做小滿的替死鬼。不過,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將小滿救出來。”我已經等不到廟會時路大胖子的邀請,我要自己登門造訪。
容易迷路的路家公館
三姨太的老爹派人送來兩套窄身的小旗袍,淡藍底子上開著大朵大朵白色的梔子花,一直開到膝蓋,露出白皙的一截小腿。早chūn時,爸爸又給了他錢擴大了店面,老頭新招了兩個繡娘,兩個裁fèng。那老頭也的確懂得人qíng世故,送了旗袍給我和二姐穿,爸媽看了也覺得好看,還回了禮給他,夠買幾十件旗袍的。他果真是不做賠本的生意。
路大胖子的公館門口是有重兵把守的,都端著槍,一般平常百姓連看一眼都會打哆嗦。馬車停到門口,門口的士兵粗聲粗氣的喊:“gān什麼的?”
還沒等趙叔答話,已經有個人更快的竄出來,“啪”的一巴掌揮過去:“你他媽的瞎熊,這是葉家的二小姐,你吼個屁啊!”說完轉過頭哈著腰:“葉二小姐別怪罪,手下的兄弟們不懂事——”
我只瞧著他面熟,問:“你是……”
“我是四小分隊的隊長張順啊,岳小姐手下們都照顧得很好,葉二小姐放心吧。”面前獻媚的嘴臉噁心得讓我皺眉,我立刻想起在夜心女中時與他的一面之緣。我笑著將一把銀圓塞到他手裡說:“賞你的酒錢。”張順立刻千恩萬謝的帶我進了路家。
下人們說路大胖子正在後花園會客,讓我在前廳稍等一會兒。趁丫頭們去沏茶的工夫,我悄悄的順著樓梯跑到二樓。聽張順說,岳小滿就關在二樓的一個房間裡。只是二樓的房間太多了,每個房間門都是朱紅的漆,鑲銀的把手。我將耳朵貼到門上一個一個的聽,由於我貼得太近了,根本沒發現有一道門是虛掩的,整個人láng狽的跌進去。
“哎呀!——”我驚呼一聲,面前的雕花大chuáng上躺著一個半luǒ的男子。他半眯著眼睛,透出一種慵懶的,邪惡的光芒。我正尷尬的要出去,突然聽到樓梯口傳著凌亂的腳步聲,還有丫頭急得快要哭的聲音,我只不過去倒了杯茶,那位小姐就不見了。
我嚇得急忙關上門,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躲。在路大胖子家亂闖,已經是莫大的罪名了,況且還和一個半luǒ的男人共處一室。傳出去,真的是會丟盡了老爸的面子。
門外的腳步聲更亂了,似乎不是一個人,我只能瞪著眼睛示意那個luǒ男將衣服穿好。可是那男人卻像看上了好戲一樣慢悠悠的將睡衣套上。
“星舊,開門——”門外已經響起來路大胖子的聲音,我緊張到大腦一片空白。只見那個男子已經走過來悠哉的打開門說:“我又不會將你的貴賓怎麼樣,只不過帶這位小姐來參觀一下房間,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路大胖子緊繃的臉色立刻緩和下來:“賢侄女,你第一次來不熟悉,還真怕你迷路。這個是犬子,路星舊。”
我不知道路大胖子的兒子為什麼要替我掩飾,而且,他一點都不油頭粉面。看起來危險得很。我只能默默的將這個參觀的戲碼演下去,故做迷茫的說:“路伯伯,你的公館好大啊,若不是星舊哥哥帶我參觀,我真怕自己會迷路。”
那一天,我根本就沒有見過岳小滿。
路家的廚子準備了一大桌名貴的菜餚,我吃得索然無味,然後佯裝自己身體不舒服,早早的回了葉家。一路上,我都在想,路星舊到底是何居心,他完全沒有幫我的理由,這讓我感到毛骨悚然。
路公館派人上午送來了帖子,說廟會時,請二小姐賞臉去府上赴宴。我正惆悵著要怎麼應付,下午的時候,路公館的人又送來了書信說,岳小滿已經放回家了,請二小姐安心赴宴。我心裡驚,以為那個痴qíng的小子跑去做了替死鬼。我匆匆的趕到岳小滿的家時,發現她正跪在地上,那個老古板的爹正在拿竹棍打她的手心。
岳媽媽坐在一邊只是哭卻也攔不住:“孩子受了苦,也知道錯了,他爹,你就饒了她吧。”
老古板氣得直哆嗦:“這掉腦袋的事,全校只有她敢擔當,你爹這把老骨頭都快跑斷了!你這個不孝子!”
棍子再落下來時,我直覺的用手去擋,哪知道老古板真下得去手,四根青蔥一樣的手指立刻留下了通紅的印子。岳小滿皺起眉頭:“冰清,你這是何苦?”
“岳伯伯,你要打就打我吧,都是我害得小滿被關。”若不是我多事,小滿也不會遭此劫難。我只覺得心裡難受,卻無法講出來。畢竟,這關係的不是我一個人的生死。老古板見打錯了人,氣得扔下竹棍就進了內屋,岳媽媽跟進去安慰他。我上下打量著她,沒瘦,也沒受傷,看來路大胖子的確沒為難她。
“他怎麼就捨得放你回來了呢?”
岳小滿搖搖頭說:“我也奇怪。我一直被關在二樓最裡面的房間裡。那日透過窗戶,我看見秦老師和姓路的在後花園裡聊天。看起來還是很愉快的樣子。”
“秦時月?”我咬了嘴唇:“他和路大胖子?”
“說不定是秦老師救我出來的呢!”岳小滿高興的說。
“他?”我冷哼一聲:“他是壞蛋,是叛徒!”
“你怎麼知道?”
我立刻就答不出來了,我總不能告訴她事實的真相,因為誰知道這件事都會面臨危險。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除了保密,我不知道,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麼。我告訴岳小滿周末和路上校的公子去逛廟會,這會兒還要去三姨太她爹的裁fèng店裡去裁衣裳。岳小滿張了張嘴,終究是沒說什麼。
九香樓上金姑娘巧舌如簧
路公館的車就停在葉家門口,媽媽的話幾乎要將耳朵磨起了繭子:“一定不要得罪那個油頭粉面的少爺,凡事三思而後行。他們畢竟是官,不要給你爸爸惹麻煩。”那表qíng仿佛我身上藏著剪刀,必要的時候就要同歸於盡似的。
我打扮得跟朵百合花一樣,還特意去做了頭髮,別著潔白的玉蘭花。路公館的司機迎了幾次,我只是倔qiáng的站在大門口曬著太陽。身邊的丫頭催也不是,不催也不是,都局促不安的捏著衣角。對於這些被賣到大戶人家的丫頭來說,她們的願望,無非就是現世安穩,不要出什麼差錯。
秦時月並沒有來得很晚,他特意穿了灰色的禮服,整個人看起來風度翩翩。他並不知道我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我只是請他陪我去逛廟會,並沒有告訴他,同行的還有路上校的少爺。
我笑得不免又些太得意,被他全然看了去:“你這隻小狐狸在動什麼鬼心思?”
“秦先生真是會說笑,冰清這隻小狐狸就算再狡猾,也不敢在你這隻老狐狸面前耍心眼。”
“你要是不敢,就不叫葉冰清了。”秦時月的眼睛bī近我:“什麼叫七月七日柳橋邊?這種騙小孩子的把戲,你也能編出來。”
“你……”我瞪大眼睛大氣都不敢出。心下想著,這可糟糕了,竟然被他瞧出破綻來了。不過也不用怕他,看這qíng形,他已經知道我故意隱瞞,卻也沒有害我的意思。否則就不會將我扔在貧民窟,而是早已拋屍街頭。
這次換秦時月得意,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你是真心喜歡我,瞧得出來。所以即使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無妨。”
這廝真的是自信過頭了,我葉冰清雖然在洋人堆里長大,但是也培養里濃厚的愛國qíngcao。哪像他空長了副好皮囊,卻做著敗壞良心的事。我立刻換上哀怨的表qíng:“少來這一套,我們葉家的錢可以砸死一百個秦時月,別瞧著我喜歡你就蹬鼻子上臉了。不過也好,為國民黨做事,以後立了功混個一官半職,也夠資格做我葉家的女婿。”
“上次有人擄走你,我並不知qíng。”
“我不怪你。”我笑得咬牙切齒,好一個貓哭耗子假慈悲。若我在做今天這個決定之前還在感到愧疚,那麼現在剩下的只是看好戲的心qíng。
這城隍廟的廟會果然是熱鬧,剛下了車就看見賣糖人的,玩雜耍的,唱小曲的,還有流動的賣花挑子:“茉莉花,梔子花,玉蘭花……”
路家的丫頭迎上來說:“路少爺在九香樓上已經等候多時了……”
我挽住秦時月的胳膊親親熱熱的上了九香樓。路星舊穿著騎馬裝坐在雕花的紅木圓桌旁,一個濃妝艷摸的,髮髻上還cha了廉價珠花的女人在一旁伺候著。
“星舊哥哥,路伯伯沒來嗎?”我斜著眼睛看秦時月,他結結實實的愣了一下,眉眼裡是我看不懂的憂慮。
路星舊的表qíng也奇怪得很,原本是不耐煩的喝著酒,如今卻也是一副看好戲的表qíng。他說:“秦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天涯何處不相逢。”秦時月也不怎麼拘謹,落座端起酒杯就喝。
這與我猜想的無異,他們果然是認識的,相處的感覺也怪異得很。若他們是朋友,我非弄得他們撕破臉皮。若不是朋友,那也好了,既能解決問題也能省心。我心底只顧著打自己的小算盤,果然那路星舊不露聲色的微笑:“我這冰清妹妹從國外過來,沒想到這麼快就jiāo到了秦先生這樣的朋友。”
“星舊哥哥,你和秦時月不要那麼見外,他很喜歡我,說不定我爸爸會將我嫁給他呢。”我心裡暗自竊笑,那個濃妝艷抹的女人竟“撲哧”笑出聲來:“葉小姐還真是天真爛漫的大好佳人。我只聽路上校說過,路少爺和葉小姐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這位秦先生在想哪門子的好事呢?”
路星舊瞪了那女人一眼,那女人卻像沒看見似的繼續說:“不怕這位秦先生笑話,我這九香樓就是路上校出錢蓋的。想嫁到路公館的上海灘小姐們,幾乎都來過這裡。連上海灘最漂亮的名媛虞湘湘都來同路少爺相過親。可是路少爺根本連臉都沒露。他這是看上葉小姐了,你一個窮教書的來湊什麼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