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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嘉毫不猶豫地點頭:“好!”
無良的怪阿姨們都大笑起來,紛紛喊著“容青可,你就從了吧,你可是連聘禮都收下了啊”。容青可在眾目睽睽下剝下糖紙,慢慢地吃著她的“聘禮”,嗯,還挺甜的。接著小嘉便被對面喝酒的怪叔叔們攬過去進行“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對話”了。
好熱鬧。
很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容青可覺得自己仿佛重新復活了一樣,陶林織點歌讓她去唱,她也沒推辭,選了首英文歌《Aplacenearby》,中文名字叫《天堂若比鄰》。音樂聲緩緩流淌,她的聲音被麥克風放大變得空曠無比,就好象站在糙原上,除了起伏的長糙和天上悠閒的雲,空無一物。
時間的空dòng里抽出細長的嫩芽,慢慢地纏繞住了她的手指。
所有的傷心和難過都煙消雲散似的。
連疼痛都變得遙遠陌生,像是從來沒見過它的模樣。
容青可唱完回過頭,朝好友微微一笑,陶林織的眼睛裡滿是淚水。
“你啊,又不是十七八歲,現在上初中的孩子大概都快叫你阿姨了,還哭啊哭的,真是……”
‘靠,又不是叫奶奶!”
“唉,叫奶奶就真該哭了。”
兩個人手挽手跑到KTV外面的樓梯口坐著鬥嘴陶林織一邊抹眼淚一邊哼哼著:“你現在倒修煉成老妖jīng了,唱那種慘兮兮的歌,故意讓我難過不是?”
“那種歌哪裡慘兮兮了?裡面有句歌詞是‘天堂是個很近的地方,所以沒有必要說再見,我想要告訴你不要哭泣,我一直在你身邊’嘛!”
“少來,更嚇人!”陶林織胡亂用手背抹著臉,不防水的睫毛膏讓她變成國寶。
容青可好笑地看著她,有掏出手絹幫她一點一點地擦gān淨。過了半晌,陶林織突然說:“你覺得那個林醫生怎麼樣?”
“林梓桐?很好啊。”
“我覺得他對你很不錯。”陶林織繼續說。
“所以呢?”
“你也該考慮下個人問題了吧?”
“我考慮了,也找過,沒戲!”容青可驚得一頭冷汗,“可別提林梓桐,我要是落在他手裡,我還有活路嗎?現在就沒事往我家跑,拎著那些湯湯水水,沒事就把我當豬餵。我不吃也不行,凶得要死,簡直跟以前的小鏡不是一個檔次……”
“……”
“啊,我們快回去吧。”容青可訕訕地笑了笑。
其實容青可與林梓桐之間並沒有什麼曖昧。
只是林梓桐沒事就拎著湯水往這邊跑,只要林梓桐一個電話,她就要任勞任怨地跑到醫院去給他送午飯。林梓桐晚上加班時,她如果沒事,一個電話過去,她就要任勞任怨地跑去當免費陪聊。
好在容青可淡定慣了,有時林梓桐在人多的護士室里很賤地幫她撩個頭髮,擰擰臉頰什麼的,她也就當做是被德國牧羊犬撓了一下。
醫院裡的年輕小護士的眼睛都跟那手術刀似的,沒事就扎她兩下。像現在這樣和林梓桐躲在他的休息室里抽菸,聽見外面兩個小護士評論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還覺得挺新鮮。
“我剛才看見那個殘廢女人又來了,又gān又癟的,整個一殭屍新娘的真人版,這會兒應該和林梓桐跑哪裡甜蜜去了,不是我說啊,林主任的品位真是……”
“別說了,不知道她是不是沒長腦子,今天她拎了蛋糕來,還給了小張一個。小張快恨死她了,都不願意答理她,她還能笑成那樣。”小護士把葡萄糖和注she劑放進托盤裡,“走吧走吧,林主任說不定一會兒就回來了……”
外面傳來關門的聲音,接著便是一片寂靜。
容青可把貼在門上的耳朵拉回來,聳了聳鼻子,往chuáng上一躺:“嘖嘖,林梓桐啊,你們醫院這些女護士放出去當選秀評委,個個都比都比包XX毒舌,你信不信?”
“怎麼了,現在覺得人言可畏了?”林梓桐從一堆病例表中抬起頭來,接著便指著她沒骨頭的德行囔囔,“你別一副七老八十的樣子,走到哪裡躺哪裡,給我坐好!”
“林主任,你就愛護一下殘疾人吧。”她半眯著眼睛,“你看看什麼時候你快點兒找個女朋友或者男朋友,讓我這個人ròu盾牌下崗。倒不是小的不肯知恩圖報,你也看見了,那些孩子根本不服我呀,你要找也找個年輕漂亮又四肢健全的……”
她自顧自地說著沒聽見林梓桐的聲音,她一睜眼嚇了一跳,林梓桐正把胳膊在她的頭兩側,一雙眼睛又黑又深,正在慢慢地數她的睫毛。
“喂喂……林梓桐你別飢不擇食啊……”
容青可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皮膚偏白,有點兒不健康,但是嘴唇卻是好看的粉色。她很清瘦,若稍走快點就能看出其中一條腿不靈便。其實她有種孱弱的病態美,只是她自己不覺得。
“可可,你真的很好,你不要這麼說自己。”
“哼,那你怎麼不娶我?”
“等你這句話呢,快滾回家去拿戶口本!”
比瘋她也比不過林梓桐,容青可鬱悶地嘆口氣,看著白色的天花板。她對林梓桐不是沒有感qíng,這幾年裡,從她出事住院到離開F城,若沒有林梓桐的幫助,她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叔叔得了癌症住院治療後,她都是把薪水匯給林梓桐,讓他把錢算進醫藥費里,一直到去年叔叔去世為止。
她所經歷的一切,他是見證者,因為太熟悉對方了,所以比起qíng人還是做死黨比較合適。
“你別在這裡給我裝殘廢,快去把我老媽燉的湯喝光去……”
“我不要,你自己怎麼不喝!”
“廢話,她是中醫,每次都加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藥材,那麼難喝我怎么喝得下去!”
“媽的,你想做好兒子還連累我!”
“你是她兒媳婦嘛。”
“林梓桐你生兒子沒**!”
“……”
一個枕頭飛過來,她翻了個身子舒舒服服地睡過去。醒來已經是深夜,手背上扎著針,瓶子裡的液體只剩下一點點。林梓桐應該去巡房了,她又迷糊了一會兒,林梓桐推門進來,利落地拔針,用小棉球按住她的手背。
你給我打的什麼針?安樂死?”
“想得美,是滅鼠qiáng。”他頓了頓又說,“增qiáng免疫力的,你最近老是感冒。”
“你家的小護士扎的?”
“我怕她們給你全身都紮上了針頭,裡面還加滅鼠qiáng。”
“哈哈!”
這已經是初冬,這座南北jiāo界的城市,冬天的濕冷能深入骨髓。林梓桐往她的左腿貼了個暖暖寶,又用圍巾把她包好,這才放她出門。除了夜店,只有醫院的夜晚還是熱鬧的,剛出大廳就看見120的急救車停在門口,穿著白袍的醫生護士從車上抬下來一個血跡斑斑的人。
她看也不敢看,匆匆地往外走,大腦一片空白。
昨天看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雪,白天時下了雨,到了晚上果真開始下雪。雪花又薄又輕,落在地上就融化了,黑色和白色jiāo融的世界。她縮著脖子站在醫院門口等計程車時,聽見身後一個稚嫩的童聲:“爹地,我要吃烤紅薯。”
“今天下雪,賣烤紅薯的阿姨沒來,回家讓你舅舅給你烤去。”
“嗯,舅舅怎麼還不來?”
“今天下大雪啊,舅舅開車要小心……”
“哦,那舅舅為什麼不早點兒出門啊?”
小孩子總是那麼多為什麼,幸好她不怎麼討小孩喜歡。記得以前在北京時,有個同事帶孩子去上班,其中一個受孩子喜歡的好好阿姨都快被小孩子的問題bī瘋了,笑得臉都僵了。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很好笑,其實很簡單,只要她冷冷地看一眼,小孩子基本上就能聯想到虎姑婆之類的夜間生物。
身後的小孩子還在沒完沒了,她心裡罵了句“死小孩”,沒想卻和身後的人的聲音重疊了:“死小孩!怎麼就跟著我的時候那麼多事!下次感冒讓你媽帶你來!”
本以為小孩肯定被凶得大哭,沒想到過了半晌,她聽見小孩幽幽地說:“爹地……我怕你寂寞……”
容青可一個忍不住“撲哧”一聲,差點兒從路邊栽下去,笑得不行地扭過頭看這個有趣的小孩。
接著她的笑容就僵在臉上。
他好像又長高了一些,臉上還有那種讓人迷戀的天真,還是那雙溫潤的黑色的如貓一樣的眼睛,被睫毛掩蓋住,像藏著什麼秘密。原本有點兒圓的下巴尖下去,有稜有角地藏在開司米圍巾里。
身上穿了件淺灰色的雙排扣羊毛大衣,長度及膝蓋,露出來的小腿又長又直。
蘇鏡希還是那麼美好,受上天的眷顧,被雕刻成一個更加優秀的男人,而她就像是舊毛衣上拆下來的毛線,再怎麼擺弄也是一團糟。
4
蘇鏡希從來從沒想到會這樣遇見她。
即使想過在路上偶遇,大概也會裝作沒看見,低頭走過去。這種qíng況預想過很多次,可是他知道她並不在這座城市裡,要偶遇也要去首都。可是如今她離自己只有三步遠,他都忘記了她笑的樣子,她回頭卻是笑著的。
如同一隻蝴蝶停在薄荷糙上,抖著美麗的羽翼。他覺得喉嚨里如塞了一團棉花,眼睛發澀,什麼也說不出來。懷裡的孩子只能用力攬緊了他的脖子,才不至於從他的懷裡滑下來。
“你兒子……”容青可看著那個漂亮的男孩子,笑了笑,“好可愛。”
“什麼時候回來的?”
“兩個多月了。”容青可往耳後攏了攏頭髮,解釋說,“我有個朋友加夜班,我來給他送便當的。”
“哦。”蘇鏡希垂下長睫毛,彬彬有禮,客套地問,“你的腿完全好了嗎?”
“腿?”她又笑了,那時她撞得那麼嚴重,他都沒來看一眼,這麼想著又矯qíng地心酸了一下,“嗯,早就好了,勞你費心了。”
他跟她四年沒見,難道只是為了聽她說一句“勞你費心”嗎?
蘇鏡希被刺了一下,頓時連呼吸都不平穩了。一輛寶藍色的轎車停在醫院門口,車窗打開了,露出安陽純淵淡然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