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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柏彥微微抬眼,放下手中的茶杯,“對不起。”
葉鶴峰輕嘆了一口氣,擺擺手,“你也不用跟我說對不起,其實當初你同意娶小玉,原因我是明白的。”
放置茶杯邊沿的手指微滯了下,但很快便被年柏彥壓下,他再次端起杯輕抿了口茶。
“你始終覺得葉家對你和你弟弟有恩,所以在我提出讓你娶小玉過門的時候你才沒拒絕,因為在你心裡,這也許是最好的報恩方式。”
年柏彥抬眼看著葉鶴峰,“葉家對我有恩,這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你的心思我明白,走到今天這步其實是我害了你,我明知道感qíng的事是無法勉qiáng的,卻還是希望我女兒能得到幸福。”葉鶴峰的目光看上去蒼涼了很多。
“這樁婚事當初也是我同意的,我並未怪您。”
“那麼我問你,還能回到從前嗎?”葉鶴峰的身子稍稍探前,以詢問的態度。
年柏彥略微思考了一下,再抬眼時神色認真,“之前我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緣分這個東西我也向來不相信。但遇上了就是遇上了,董事長,就算一切都平息了下來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唉……”葉鶴峰長長嘆了口氣,似乎早已料到他會是如此回答,看向他的眼有些痛心,“手心手背都是ròu,一個是體弱多病的大女兒,一個是虧欠多年的小女兒,哪一個我都不想看著她們受傷。柏彥吶柏彥,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呢?”
“對不起。”他今晚最多的就是這三個字。
“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是真心喜歡小葉的嗎?”葉鶴峰直bī主題。
這一次年柏彥絲毫未猶豫,目光篤定,“是。”
葉鶴峰征楞了一下,“那,小葉什麼意思?”
年柏彥眸底的光漸漸收斂,如在星際間隕落的流星最終滅了微弱的那一縷光,他苦笑搖頭,唇角多少寂寥,“怕是希望與我再無瓜葛吧。”
“小葉是明智的。”將雪茄放在一旁,葉鶴峰欠身拿了只茶杯,心事重重斟茶,“當初我是希望小葉進jīng石,因為她是葉家一份子,但現在她的離開也未嘗不是件好事。不是我偏袒小玉,事實上我更怕小葉受傷,你畢竟是她姐夫,你和她的關係不管如何處理最後受傷的總是她,在男女這種事上,哪怕男人做得再不對受譴責的大多數卻是女人,當初小葉的媽媽就是看透了這一點,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懂得進退,所以才會更令我內疚一輩子,小葉跟素秋一個xing子啊。”
“董事長。”年柏彥淡淡道,“離婚這件事我也不是說說而已。”
“柏彥,你和小葉的事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想了,就當放小葉一條生路。”葉鶴峰qíng緒有點激動。
年柏彥輕輕搖頭,語氣肯定,“人這一生都有做錯決定的時候,那麼自然也要給彼此修正錯誤的權利。我堅持離婚,是因為葉葉,我想以最正確的身份去見她,也是因為小玉,她需要的壓根就不是我在她身邊。”
“你以為你離了婚身份就能擺正了嗎?”葉鶴峰敲了敲桌子,痛心疾首,“你要外界人怎麼看?別人該怎麼想小葉?jīng石上下又該怎樣評價你?”
“必要時,我不介意失去jīng石總經理一職。”年柏彥平靜中突然扔出重量級炸彈。
“什、什麼?”葉鶴峰愣住。1Ht。
“至於葉葉,我想我會有辦法安頓好。”年柏彥的眼神變得柔和,“我希望她有個獨立的空間,不受外界gān擾的空間,更希望這個空間是由我提供。在這個空間裡她可以自由自在,想做什麼做什麼。這也許就是我想去用心愛一個女人的方式。”
“荒唐!”葉鶴峰急得直拍桌子,“jīng石不但是我的心血,也是你父親的心血,這是兩家的企業你怎麼能說退就退?柏彥吶,你要以大局為重!”
年柏彥眼前的茶涼了,心卻是熱的,看向葉鶴峰的眼噙著淺淺的笑,“人這一生總要自私一回吧。”
葉鶴峰看了他良久,“看來你是鐵了心了。”
“如果真到那步的話,的確如此。”
“小玉呢?她什麼意思?”
年柏彥眉梢染上思考,“她還在考慮,不過看樣子她要點頭,不容易。”
葉鶴峰沉默了。
“所以首先要取得董事長您的諒解。”年柏彥看向葉鶴峰,一語中的,“因為遇到了葉葉,我才不想這一生來重複您的悲劇。”
葉鶴峰的身子驀地顫了一下,眼神成了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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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八月末。
這個月份,清了荷香,淡了月色,多了蛙鳴,高了天空。
古街狹窄,屋檐相對,成一線天,兩側小樓相依,隔街攜手授碗,這是古鎮固有的姿態。水流蜿蜒小鎮的每一處,如供給的血液源源不斷。老船夫搖著船槳,跟著收音機哼著小曲兒,木船便慢悠悠地漂移在水中央,偶爾能聽到來往小船上船夫相互打招呼的聲音。
老船夫跟他們一樣口音嚅軟婉轉,連哼曲的qiáng調都透著江南人的秀氣。素葉坐在木船里,身子跟著船隻輕輕搖晃,透過小小的窗口可見兩邊灰瓦白牆的小樓,有外來人在青石板上悠閒散步,也有本地江南女子曼妙輕笑。
看著看著,素葉突然想起一段話來:妖童媛女,dàng舟心許;鷁首徐回,兼傳羽杯;欋將移而藻掛,船yù動而萍開。爾其纖腰束素,遷延顧步;夏始chūn余,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
耳畔是yīn柔的曲調,哼哼呀呀中她多少聽清了些歌詞:偶然間人似繾,?在梅村邊。似這等花花糙糙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
這曲子聽了讓人靜心,就好似人在船中,船在水中,順勢而下,不做掙扎不必思慮。漸漸地,這曲調催眠了素葉,又或許是船隻慢搖搖的節奏令人想要昏昏yù睡,總之,她的眼皮重如千金慢慢闔上。
清風從船蓬鑽了進來,拂動了她的長髮,如海糙般蜿蜒了下來。
“潸潸三河引魂
點,幽幽幽冥青燈
過,長長長巷幾深
拂,蕭蕭曉雪滿身
夜夜夜裡尋問
訪,千千千闕千城
夢,前世前生……”
“啊——”素葉驀地驚醒,瞪大了雙眼四處觀望,這才發現自己剛剛睡著了。抬手擦了下額頭,她才發現冷汗直流,剛剛在她耳畔像是有人念叨了一段話,那聲音猶如從天際飄散而來的空靈虛無,配合著怪異的背景音樂。
好像是什麼長巷青燈?
老船夫探進頭來,笑呵呵道,“睡著了?”
素葉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耳畔又是收音機中哼哼呀呀的曲子:?yīn雨梅天,?守的個梅根相見……皺了皺眉頭,終於忍不住問了句,“船家,這什麼曲子啊?”
“沒聽過嗎?這是牡丹亭中的江兒水,在我們這兒啊,這可是家家戶戶都會唱的。”老船夫一臉的驕傲。
素葉這才想起,此地是崑山千燈鎮,正是崑曲的發源地。
“船家,剛剛歌詞裡面有沒有唱到什麼長巷青燈的?”她總覺得剛剛的夢境很真實,連同那聲音就好像是很久之前聽過似的熟悉,再努力地回想里了一下後補充道,“哦,有一句叫什麼潸潸三河引魂的。”家卻城美卻。
老船夫搖搖頭,“我一直放著的是牡丹亭,可沒聽到你說的這些歌詞。”
素葉揉了揉額頭,愴然若失,看來剛剛真是做了場夢,抬眼看出去,外面下起了濛濛細雨,整個古鎮像是籠罩在薄紗之中,美得堪比青黛山水畫卷,正應了剛剛牡丹亭的那句yīn雨梅天。
☆、惑滅盡九九青燈
正應了“江南煙雨濛濛”這句話。
細雨如棉針,雨勢不大並未影響這裡的一切,兩旁的房屋小巷依舊熱鬧,還有孩童在綿綿雨霧中嬉戲奔跑。素葉gān脆卷開船簾,如此一來,煙雨中的千燈鎮便盡數納入眼底。
自從她辭職後就離開了北京,離開了喧囂的都市,離開了紛雜的人心爭鬥。一個多月的時間倒也不長,但足以令她身心清淨,她沒出國,只是到長白山待了近半個月,盡qíng享受了天池的美景與溫泉的舒適後便來到了這座古鎮,這裡不比周莊同里,商業氛圍還沒那麼濃,至少她目光所能及的儘是當地居民生活的千姿百態。
她喜歡這種不加商業雕琢的美,質樸的美,不管這座古鎮對外界的衝擊力究竟是大是小,至少令她動容。她想接下來的時間就在這裡度過了,住一家有特色的客棧,每天起chuáng聽見鳥兒嘰嘰喳喳的聲響,看著各家各戶炊煙裊裊的場景,享受腳踩青石板的愜意。
她想,這是她要的生活。
船隻樓間過,素葉正看得新奇,便看到迎面划過來兩艘船,速度很慢,緩緩地bī近她的視線,其中一艘堆滿了錫箔紙錠,另一艘的船頭坐著個大打扮如同神婆似的女人,閉著眼,手裡還拿著串佛珠。兩艘船一前一後搖搖dàngdàng,岸上的人似乎習以為常見慣不慣,但素葉看著好奇,忍不住問了船家。
船家一早就將斗笠戴上,看了一眼後笑呵呵道,“姑娘,今天不是七月十四嘛,明天就是鬼節了,從今晚開始河面上就要放焰口、放河燈了。你看到的是古鎮上的佛婆,每到農曆七月半她都要在這條河面上的念佛,另艘船上裝載的是今晚開始要燒的錫箔紙錠,這是咱老祖宗的規矩了,七月半以錫箔折錠,焚燒,這叫做'結鬼緣'。”
素葉這才驀地記起日子來,原來一轉眼已經到了農曆七月半了,現代都市的人看慣了陽曆,早就將老祖宗的曆法忘在腦後了,輕嘆了一聲,看著漸行漸遠的船隻感嘆。
鬼節,她更喜歡稱之為中元節,這是中國道家的叫法,佛教稱之為盂蘭盆節,到了這一天,近乎大半個中國都在燒紙中度過。在北京已經看不到太多傳統習俗的延伸,沒想到在這裡倒是能夠感受到節日的氣氛。
雖說是中元節。
素葉還記得很小的時候見過街坊們沿路焚燒錫箔紙錢,她也看過媽媽這麼做,問為什麼,媽媽就會告訴她誠心焚燒,那麼那些逝去的親人就不會挨餓受苦,再後來她回到北京生活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裡,每到這個節日是舅舅於十字路口焚燒,但還要規避城管罰款,她知道舅舅是燒給媽媽的,再再後來她上學直到出國,在國外只有萬聖節,小孩子們提著袋子挨家挨戶要糖,不給糖就搗亂,她便再也沒過過中國的中元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