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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東岩倒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緊跟著素葉伸手將他的後背抵住,生怕他再一個刺激從陽台上掉下去。
嬌嬸上下打量著他,又疑惑地搖搖頭,“不對啊,海生早就死了,你怎麼是他呢?可是又沒有理由,你跟他長得那麼像呢。”她喃喃自語。
紀東岩額頭上的冷汗直出。
“嬌嬸,你看清楚了,他跟海生長得很像嗎?”素葉趕忙問道。
嬌嬸點頭,“何止是像啊,簡直是一模一樣,哦不,海生應該比他黑一點。”
紀東岩咽了一下口水,問,“那您知道宜英嗎?”
嬌嬸聽到這個名字後,臉上泛起惋惜,搖頭,“唉,我想起了海生,就想起了宜英啊,他們兩個可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年紀輕輕的就離開人世了,連個後都沒留下。那個宜英啊,知道海生死了的消息後就天天到海邊哭,夜夜在叫著海生的名字,作孽啊,孩子也一起跟著去了。”
“他們兩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兒?”素葉十分好奇。
嬌嬸剛要說,又用警覺的目光打量著他們兩個,“我知道他不是海生,你們可別唬我這個老太婆,是不是記者呀?”
“不是不是。”素葉趕忙解釋,將紀東岩往前一推,“是他,打算尋根。”
“尋根?”嬌嬸不解。
素葉腦筋轉得快,“他是海生家的親戚,算是表哥家的弟弟的媳婦的妹妹的弟弟,總之,還算是很親的親戚。”
嬌嬸被她這麼一頓繞,徹底給繞懵了,“是不是真的呀?”
素葉撞了下紀東岩。
紀東岩別彆扭扭的承認了。
嬌嬸半信半疑,但還是跟他們說起了海生和宜英的故事。素葉聽著,心中的跡痕越擴越大,嬌嬸所講的愛qíng故事跟她從楊玥嘴裡說的八九不離十,而紀東岩之前因為排斥海生的身份,所以沒有認真聽過這段故事,今天這麼一聽,心中也感觸良多。
“是時代不好,再加上宜英的家人做官,又掌管這裡的鹽田,海生家呢就是以漁業為生,怎麼能配得上宜英呢?唉,那個時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講究的還是這些,哪像現在可以自由戀愛啊。”
嬌嬸的話聽上去有點蒼涼,但也不及故事本身的蒼涼。
良久後,素葉追問,“海生和宜英的其他親人還在嗎?”
嬌嬸又開始打量著紀東岩,疑惑,“既然你跟海生家有親戚關係,那麼不清楚他們家現在的狀況嗎?”
紀東岩舔了舔唇,別彆扭扭說道,“唔……我一直在海外,沒有跟他們聯繫過。”
嬌嬸瞭然地點點頭,“海生還有親戚在,是海生的侄子,他們一家就生活在離這裡有四百米的地方,很好找,門前掛滿了漁網。至於宜英一家,因為他們家是後來搬遷過來的,從宜英自殺後,他父母就離開了這裡,他們在這裡也沒親戚,現在更找不到了。”
海生的侄子還在?
素葉和紀東岩面面相覷了一下。
告別了嬌嬸,他們來到了海生侄子的家。其實一點兒都不難找,按照嬌嬸說的,門前晾了很多漁網,更重要的是,眼前的棚屋跟楊玥在紙上畫得是一模一樣。
紀東岩停住了腳步,愣住了。
有孩子跑出來,一下子撞在了紀東岩的腿上,他這才反應過來,低頭扶住了亂跑的孩子,緊跟著一個女人從裡面走了出來,聲音尖銳,“再亂跑今晚就不要吃飯了!”
紀東岩一抬頭。
女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竟然驚叫了一聲,嚇了素葉一大跳,那女人衝著裡面喊,“阿慶,快出來!”
素葉和紀東岩都一頭霧水,很快地,從裡面出來個男人,五大三粗的,頭髮上的洗髮水還沒沖gān淨,有水流了下來,他睜隻眼閉隻眼地出來,不悅道,“喊什麼喊?天塌了?”
女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一個勁地衝著紀東岩方向指,臉上的神qíng既激動又不可思議。男人栽楞著肩膀抬頭,在見到紀東岩的長相後頓時瞪大了雙眼!
“你、你——”
素葉發現,男人的手指在顫抖。
“爸!快出來!”
紀東岩一下子緊張地攥緊了手指,素葉見狀後,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要放鬆。男人一下子竄開,衝到了屋子裡去,裡面的聲音很嘈雜,聽不清男人在跟什麼人說話。過了一會兒,男人從裡面攙出一老者,看上去能有個六七十歲的樣子,白髮蒼蒼,步伐不是很穩健,經過風chuī雨淋的臉如同掛在牆上被風gān的臘ròu。
老人走到了紀東岩面前,抬著頭,眯fèng著雙眼看著紀東岩。紀東岩咽了下口水,有點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見老人一個勁兒地盯著他瞧,便轉頭,向素葉投去求助眼神。
素葉這個時候當然不會出聲,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怎麼回事兒。
老人伸出顫顫悠悠的手,想要碰紀東岩又感到遲疑,再仔細打量著他後,眼眶竟然紅了,啜蠕著嘴唇,嗓音沙啞,“海生?是你嗎?你回來了?”
☆、來者不善
如果沒有見過嬌嬸,紀東岩一定會被老者嚇到,但因為嬌嬸的話,他已經見怪不怪了,可是,被老人這麼qíng緒激動地揪著,一時間他倍感尷尬,看向素葉,似有求助狀。
素葉已經沒有jīng力來顧及紀東岩的感受,她的心像是裝了一壺滾燙的水,叫囂著翻滾著,折騰得她很是急躁,是一種看見了一絲曙光卻又無法解開生命之謎的急躁。
她是個心理醫生,是個jīng神分析師,是個關注人心人xing的解剖師。她相信人與夢境的關係,也相信jīng神能夠影響心理,可她不是方倍蕾,對催眠學只懂最基本的cao作方式,從來沒有作為專題專項研究過。所以,當她知道楊玥的事qíng後,對於前世今生的事qíng是半信半疑的,而這次,跟著紀東岩經歷著這些事qíng後,她覺得,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生命之深無怪不存。
人對人本身其實就不甚了解,對於生命的意義更是無法探究,短短數十年,生命的奧秘怎會盡數參透?時間何去何從?空間又究竟有多大?生命是否可以輪迴?人的記憶是否可以消散?等等這些,組成了人xing本迷茫的元素。
那一邊,老人已經流出了渾濁的眼淚,緊緊揪著紀東岩,而攙扶老人出來的那個男人,看上去也十分的激動,問他說,“你是叔叔嗎?是嗎?”
紀東岩的臉像是染上了一層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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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澳漁村過夜,隱隱傳來的海làng聲,還有擠進窗fèng里的海風,帶著淡淡的腥氣味兒,這原本是一個可以快速入眠的夜晚,至少,晚風是輕柔的,溫度是適宜的,沒有城市的喧囂,也沒有嘈雜的人聲。
但,紀東岩失眠了。
白天發生的事像是走馬觀燈似的在腦中閃現,一件件一幕幕,嬌嬸、那個老人、男人和女人的臉,還有衝著他微笑的孩子。
那個老人自稱是海生的堂弟,兩人只差了半歲,又都住在一起,所以自小的感qíng就非常好,而攙扶老人的那個男人是老人的兒子,也是海生的侄子,跟老婆孩子與老人住在一起。海生死得早,他們兩個自然是沒見過他,但老人留有海生的照片,又經常在兒子面前念叨海生,所以他們夫妻兩個對海生和宜英的事都很清楚。
紀東岩見到了海生的照片,在海生住過的房間裡。
海生死後,他的父親因受不了打擊鬱鬱而終,他們所居住的棚屋直到現在還空著沒住人,海生的侄子和侄媳每周都會過去打掃,所以棚屋的一切還都保持著原樣,只是,棚屋經過風chuī雨打後已經很是破舊了,就像是個老者佇立在搖擺的歲月之中,歷經著香港的滄桑變化。
楊玥畫出了海生所居住的環境,一桌一椅的擺放、樣式、甚至是顏色都畫得十分仔細。而令紀東岩極為震驚的是,竟然和眼前看見的一模一樣,只是,桌椅看上去很舊了,顏色也脫落得差不多了。
牆壁上就擺放著海生的畫像,最大的一張,擺在外屋的牆壁中央,下面的案几上還擺放著上供品的器皿,老人說,海生死後,海生的父親就一直將海生的牌位供在家裡,他始終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已經死了。
當素葉看見牆壁上的那張照片後著實嚇了一大跳!
那張照片乍一看真的就是紀東岩,那張臉,那微微上揚的唇角,簡直是跟紀東岩如出一轍。只是有點不同的是,海生看上去淳樸靜和,而紀東岩有點不羈,笑起來有點壞壞的。
紀東岩不知道自己是làng費了多少口水才跟老人解釋清楚他不是他的弟弟,更不是那位看上去年齡比他大好多的男人的叔叔,這種事太離奇了。
老人哭了,喃喃說,我就知道不能是海生,不能是他,他再也回不來了,他的魂丟在了海里。
紀東岩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老人,只覺得酸酸的。後來素葉拿出了楊玥的照片,問老人,認不認識她。紀東岩想著,她這麼問是有兩個原因,一,既然他長得很像海生,那麼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宜英的楊玥有沒有可能也沒改變樣子呢?這是假設有前世今生這麼一說的qíng況下;二,一切有可能只是騙局,那麼,有可能楊玥是之前來過,懷著某種目的策劃這一切。
但這麼想著,紀東岩又覺得不對勁,如果楊玥策劃了這一切,那麼老人一家子就是幫凶,自然不會跟素葉說實話。思來想去,紀東岩覺得,素葉是開始相信這件滑稽的事qíng了。
老人見了照片後變了臉色,指著楊玥的照片破口大罵。老人說是宜英害了海生,如果不是她的話,海生就不會被害死。
是的,但凡知道海生故事的人,沒有人不會懷疑當年是宜英的父母毒死了海生,只不過,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們的女兒會如此堅決,此生非海生不嫁。
時間、地點、人物及故事人物和故事qíng節,完全就是跟楊玥說得一模一樣,要麼她就是在編造個完美的謊言,要麼她說得一切都是真的。
紀東岩不願意相信。
他是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是在發達社會成長起來的人,現在突然發生了這種匪夷所思的事兒,怎麼可能不叫他遲疑?
後來,他是怎麼離開老人家的都記不清了,一路上眼前都在晃動著海生的照片,還有海生和宜英的合照,唯一的一張合照。
應該是在大學校園拍的。
青chūn飛揚的宜英輕輕倚靠在海生的肩膀上,兩人凝視而笑,應該是同學幫他們兩人拍的。
那張照片,乍一看就像是楊玥靠在紀東岩的肩膀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