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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句話結束了上述話題,其他人也紛紛勸說,葉鶴峰這才稍稍收斂了怒氣。素葉整個過程都沒參與,一句話沒說,對於這家人來說她原本就是個外人,說與不說沒有太大區別。但在沉默間大腦也迅速捋清了幾件事。
第一件事,是她誤會了年柏彥,想來年柏彥並沒有對父親提及過有關南非的事,否則不會有後面的話,他完全沒必要將這件事捅了出來又自圓其說;
第二件事,她原以為父親退居二線不再理睬公司的事就徹底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了,豈料薑還是老的辣,就算不通過年柏彥之口,對於南非的事他也有渠道很多,雖說目前還不知道他究竟了解多少事,最起碼他知道了有人跟蹤他們,甚至有人要殺他們,那麼,他究竟知不知道那一槍其實是年柏彥替她挨的?剛剛她仔細觀察了一下,最後得出個結論,他極大可能並不清楚中槍的真正原因;
第三件事,是有關貝拉的。年柏彥辭退貝拉的原因就是她給阮雪曼通風報信,但從今天阮雪曼的反應來看,貝拉當時極有可能沒有對她說出全部事qíng,也不過就是告訴了阮雪曼她也在南非一事,至於她與年柏彥在南非同吃同住這件事阮雪曼並不知qíng,如果阮雪曼知道全部的話,依照她的xing格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這麼說來,貝拉不過就是多嘴了一句,結果是慘遭年柏彥的辭退。
想到這兒,素葉的心竟又開始不爭氣地狂跳了,有那麼一小點的自作多qíng開始作祟,她突然覺得年柏彥辭退貝拉有可能是為了她呢?因為她吃貝拉的醋,因為年柏彥在乎她的吃醋……素葉控制住了自己的想法,想想怎麼可能?他是個在工作上一絲不苟的人,怎麼可能因為她而公私不分?
第四件事,就是年柏彥,很顯然他在放煙霧彈。暫且不說阮雪曼究竟有沒有派出那些殺手,至少年柏彥是不希望有太多人參與進這件事的。他是經常在南非油走的人,哪些人是衝著利益去哪些人是衝著他命去的,能瞞過他的眼睛?他是個步步為營、jīng於計算的人,早在南非的時候,怕是他已經對這件事起了疑心,所以怎麼可能像他剛剛說的風輕雲淡一筆勾銷?只有一種可能,他還在調查這件事。
開餐,廚師們端上的不乏jīng品,每一道菜不但講求火候還講求色香味和源遠流長的文化,真是託了葉家的福,她素葉才能吃得全紅樓餐,不由得想到了林黛玉,她在賈府是否也會是跟她一個心態?這裡的每一道菜拿出市面都價值不菲,怕是很多工薪階層勒緊了褲腰帶才捨得吃上一口的東西,在這裡,在他們這些人眼裡也不過只是好吃的菜而已。
連盛菜的器皿都十分考究,器皿的顏色、材質甚至是形狀都與菜品息息相關,素葉心頭冷笑,朱門酒ròu臭。不經意想起了逝去的母親,她跟著父親時哪享受過這般待遇?
心臟縮痛了一下。
中秋節,團圓日,她這算是哪門子團圓?
無形的窒悶如秋夜霜霧悄然蔓延,她透不過氣,手指跟著一顫,筷子掉在了地上,“啪”地一聲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甚是刺耳。
剛要彎身去拾,葉鶴峰趕忙道,“別撿了。”又忙叮囑管家重新換一套餐具來。
管家剛要上前,素葉已將筷子拾起來,起了身,聲音冷淡,“不必了,我自己去拿,當是透透氣。”話畢轉身離開了餐廳,絲毫不在乎這句話落下後葉鶴峰尷尬的神qíng。
餐具,有獨立擺放的空間,還有專門負責清洗、管理餐具的下人,素葉從來不知道在北京這個寸土寸金以至於讓人為之奮鬥一輩子只想有個安所的地方,葉家卻讓餐具住上了自己的房子,她自嘲地笑著,手指輕輕撫過每一件餐具,或上好的huáng花梨木筷、或優質的銀器、奧地利奢華水晶餐盤、雕花jīng致的小勺……每一樣都像是來自童話世界。
是她錯了,她以為只要自己努力奮鬥就一定過得比他們好,現在看來,她不過是可笑地在跟自己較勁,怕是窮盡這一生她都無法匹及。
水晶器皿的光線細細鐫刻她的臉頰,長睫輕輕斂下,遮住眼底化不開的悲痛,她的母親可能都不曾看過這些。素葉雙手搭在餐具台上,低著頭,閉著眼,心底深處的痛像是長了無形的爪子,拼了命地往她五臟六腑里、甚至是血管里鑽,痛得她呼吸都艱難了。
身後,有腳步聲,沉穩卻悄靜。
她微微睜眼時餘光已掃到了身後的那雙男式皮鞋上,一塵不染,奢貴的黑色牛皮,純手工訂製,熟悉得令她有一瞬想要掉淚了。他的皮鞋,但凡是商務的都風格相似,不同的是質地或暗調的設計,她曾經還笑話過他鞋子應該多種多樣,他則回她,習慣了一種風格就不願意改變了,什麼樣的鞋子穿著舒服只有自己才知道。
當時她很清楚,他明面說皮鞋,卻暗指他對一個人或者一段qíng的態度。
素葉沒想到年柏彥會跟進來,在葉家所有人的眾目睽睽之下,他就這麼堂而皇之地緊隨其後。那好聞的木質香弱化了這裡的奢華,纏得她胸口好緊,卻又心生怨懟了,從來到葉家的窒悶到餐桌上莫名升騰的觸痛,在周遭愈加靠近的木質香浸染下,轉換成了巨大的悲慟。
身後的男人停住了腳步,她沒回頭,卻也能感受到他離得她很近很近,這算是他和她自冷戰過後的單獨相處嗎?深吸了一口氣,素葉才壓下複雜的qíng緒,語氣清淡地不能再清淡了,“叫我來如果只是讓我見證阮雪曼的無辜,那麼你錯了,我痛恨她,甚至恨不得她馬上死在我面前,這種恨是鐵定的事實。”
身後,有短暫的沉默。
很快,年柏彥走了上前,與他肩頭相擦時她很想抱住他。
年柏彥看了她一眼,眼神幽暗難懂,伸手從她手中抽出筷子,淡淡道,“你錯了,我很不想你來葉家,尤其是這個時候。”
素葉愣了,看著他將筷子隨意放到了一邊,轉過身面對著她。
就這樣,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之間的呼吸,也近到她看到了他眸底深處的由衷,便更加不解了,輕輕搖頭。
“難道你沒發現你父親遠比你上次見到的瘦了很多嗎?”年柏彥的聲音很輕,更像是纏綿低語,可素葉知道,他只想壓低了嗓音說話。
不清楚是因為聽了他的這句話還是不成想她與他再見面時會聊這個話題,總之她始終沉默,看著他的眼,卻不經意想起剛剛葉鶴峰的樣子,正如年柏彥所說的,他照比上次見到時蒼老了很多,也憔悴了不少。
“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家庭醫生已多次建議要他住院療養他都拒絕。”年柏彥輕嘆一聲,氣息拂過她的面頰時濺起一串芳香,他暗自深呼吸,肺腑儘是她的氣息。
“他一直很想見你,看看你好不好,這只是一個老人想見兒女的最平常心愿。”
一絲從未有過的酸楚泛上心頭,很難受,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素葉討厭這種感覺,以至於qiáng行壓下這種感覺。冷哼,“他的兒女那麼多,就不差我這麼一個了吧。”
“葉葉。”年柏彥肅了神qíng,見她扭著臉,伸手將她的臉又扳了過來,“你再痛恨,他也是你父親,沒有他就沒有你。他老了,沒有那麼多的日子來等著你的原諒。你不能太刻薄了,否則你會有後悔那一天。”
他的手指溫熱,抵在她的下巴上,屬於他的氣息就那麼明目張胆地鑽進呼吸之中,素葉再度扭開了臉,他的手指就那麼輕柔地從她下巴滑落。
她淡淡道,“你也說了,外面的那個才是我父親,你不是。年柏彥,我不需要你的說教。我哪怕再刻薄,也分得清哪些人需要我的刻薄,哪些人不需要。”
話畢隨便抽了雙銀質筷子yù要轉身,年柏彥叫住了她,她止住動作,他便上前,不知何時手裡已多了一雙huáng花梨木筷子,遞給她,又抽走了她手中原本的筷子,低語,“用這雙吧,不會鉻手,也不會燙嘴。”
素葉接過,重重咬了下唇沒有說話。
☆、惱人的酸楚
兩人同時回餐桌的qíng景自然引來不少目光,有不悅的,如阮雪曼和葉玉,有無奈的,如葉淵,有好奇的,如葉鶴城、葉瀾,有漠不關心的,如阮雪琴,至於葉鶴峰,素葉落座後就沒看他的神qíng,所以不知道他是怎樣的想法。
倒是葉鶴城說話了,似笑非笑,似友善也不友善的,“呦柏彥,這小葉也不是小孩子了,換餐具而已,你不用陪著吧?”
葉玉在旁不是滋味兒看了他們兩個一眼,yù言又止。
面對葉家,素葉始終像個刺蝟,哪怕是再螢火般的力量也會殊死抵抗,所以容不得葉家人對她攻擊一句,葉鶴城的話連帶的將她一併卷了進去,所以再次觸碰了她的那個點,只是剛準備反擊時卻聽年柏彥慢悠悠說了句,“我向來是用不慣銀質筷子。”
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徹底扭轉了令人誤會的局面,話畢,他又順勢看了素葉一眼,眼神沉定,素葉讀懂了他的眼神,似乎在告誡自己解決事qíng的辦法未必只有劍拔弩張。
一直沉默的阮雪琴開口,衝著葉鶴城的,有些埋怨的,“別有的沒的亂說。”
“我不過就是開個玩笑。”葉鶴城陪笑道。
管家逐一倒酒。
這時葉鶴峰說話了,是對著素葉的,語氣柔和,只是那張臉的確蒼老得令人心疼,“小葉啊,剛剛是爸爸不好,叫你來家裡吃飯就想著團團圓圓的,爸爸不應該在餐桌上提及南非的事。”
素葉沒滋沒味地吃著東西,聽到葉鶴峰這番說辭後手上的動作稍稍停滯了下,依照她一貫的xing子和對葉家的排斥,她早就會對他說,我不是小孩子了,別用那種對待小孩子的口吻對我說話,晚了。這話一直盤旋在唇齒間,拼命打著轉兒,可是,腦海中就偏偏回dàng著剛剛年柏彥對她說的那番話,再抬眼看向葉鶴峰時,眼睛著實刺痛了一下。
她向來痛恨這個男人,痛恨這個拋妻棄女背叛婚姻的男人,痛恨這個讓自己母親等了一輩子寂寥了一輩子直到臨死都沒見到一面的男人。這股子仇恨早就蒙蔽了素葉的雙眼,她一直將他視為仇人,卻忘了,原來仇人也有老去的一天。
別人是痛並快樂著,可她此時此刻是痛並酸楚著,這股子酸楚來得不清不楚,擾亂了她一向堅定的仇恨,攪合得她心神不寧,繼而又產生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她有些痛恨自己了。深吸了一口氣,她才淡然回答,“無所謂,餐桌上的任何話題我都不感興趣。”
她沒再針鋒相對,只是淡然處之。葉鶴峰聞言她這麼說後心裡卻舒坦了不少,他能明顯感覺到素葉的變化,一直以來他只想著素葉能正眼看一眼他這個爸爸就行,別想著她能原諒他,可現在,他是那麼渴求她的原諒,那麼希望她能夠叫他一聲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