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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母親笑得很美,大片的白蘭花在她的身後綻放,她的長髮綿軟如黑緞,襯得她的眉眼愈發地溫柔,而父親,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他含著笑,看向母親的目光是那麼溫柔,當母親額前的一縷長發被風chuī亂時,他伸手,那麼自然而然地替她別於耳後。
素葉覺得那一幕好美,她認為站在陽光下的父母是最不能分開的一對人。
後來,她執意著就要去玩旋轉木馬,因為她覺得,只要她坐上那隻木馬,她的父親就會出現。可後來,母親告訴她,父親不會再來了。
她無法理解,也無法去承受當她坐上木馬看向圍欄時再也看不見父母站在一起的場景,所以她鍾qíng於那個鄰居家的小木馬,那么小那么小的一隻,因為她想抓住最後的那麼一點小小的快樂。
她是那麼嚮往那隻紅色的小木馬,正如她嚮往著某一天那個只出現在報紙媒體和電視上的父親能給她帶來小小的、簡單的快樂一樣。
那隻小木馬承載了她太多的期許,有些期許太美又太過遙遠,所以就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
只是,素葉從未想過能有這麼一天的存在,當她用鑰匙打開父親緊鎖著的木櫃時,裡面滿滿的儘是手工做的小木馬。
小木馬上標註了她每一年的生日,她多大的生日,還有父親一筆一划jīng心刻上的祝福,祝福只有一條,重複在每一隻的木馬身上。
這條祝福就是,我最愛的女兒,爸爸希望你能健康成長。
這就是作為父母對孩子最由衷的期許,不在乎她有多能力通天,不在乎她能多飛huáng騰達,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好。
那一本日記里,滿滿記載著都是父親和母親的故事,他們如何地相識,如何地相戀,又如何地期許終生,最後又怎樣地分離。日記中,父親用了“撕心裂肺”這個成語來形容他與母親及她的分離,紙面上還依稀可見斑駁的影子,是淚痕。
後來,素葉在日記中看到了“杭州”二字,父親的筆跡蒼勁有力,感嘆,“投老殘年,江南誰念方回?東風漸綠西湖岸,雁已還有未南歸。?最關qíng、折盡梅花,難寄相思”。
素葉才知道,原來父親是記得曾經對母親的承諾,他心心念念的江南,只因一個素秋而填了太多相思和憂愁。
而母親何嘗不相思?
她清楚地記得母親曾經寫下的那句“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當時,母親的腮邊總是掛著淚的。
素葉在一層層木馬前落了淚,卻無力大聲哭泣,就好像所有的力氣在那一霎間被掏空了,她不知道要怎樣深愛的一對人才可以不分離,不知道要怎樣深信著天長地久才能相攜一生。
現如今,她終於實現了父母的願望,卻獨留她在這世上學著怎樣將一個人深留在心中卻又不受傷。
窗外的月色愈發薄涼,透過窗紗淒冷極了。
素葉偏著頭,目光如蒼空了的枯井,望著灑在窗棱上的月光久久無法回神。
她,嘗盡了相思苦,如同她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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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麼時候睡去的,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素葉覺得自己睜開了眼睛,在她眼前的是一條繁華的大街,車影紛沓,霓虹閃耀,周遭的人群涌動,來來往往腳步匆匆,只有她一個人靜靜地佇立在人流之中,像是孤塔,在茫茫人海尋找可以照耀她的光源。
很快地,她看到了對面的男人。
離她有十幾米遠的男人。
也跟她一樣靜靜地站在街頭,人群涌動間只有他是靜止的。
他穿著黑色的長款大衣,深灰色襯衫和黑色西裝長褲,那麼枯燥的顏色在他身上卻絲毫不顯得呆板。人群中他的身形高大挺拔,寬闊的肩膀,偉岸的胸膛。
他衝著她伸出雙手,那手掌寬大溫暖,骨節分明。
她的心沒由來地喜悅,迫不及待地跑向他。
他唇角上的笑容愈發地清晰可見。
然後,他緊緊地摟住了她。
他低低地叫著她的名字,然後問她,你在等我嗎?還在等著我嗎?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的,我還在等著你,一直都在原地等著你,從未離開過。
他笑了,卻笑得那麼憂傷。
她緊緊摟著他,淚水卻滑了下來,臉頰貼靠著他的胸膛,輕聲道,“你知道嗎,我做了一場噩夢,夢見你在尼泊爾攀岩時墜下了山谷,我很傷心,就這樣一直過了好多年,我都無法得到你的消息,你失蹤了不見了。噩夢醒來的感覺真好,你還在,還活生生的在我面前。”
他低頭,吻了她的額頭。
她輕輕閉眼,額頭上輕柔溫熱,卻很快地,有濕潤滑過她的臉頰。她愕然,伸手觸碰卻是淚水,再睜眼時發現他已轉身離去。
“蔣斌——”她拼命喊著他的名字,於人群中追尋著他的身影。
可是,他的身影很快就被人群湮沒,再也消失不見了。
素葉驀地睜眼。
眼前只有微弱的光線。
原來是場夢。
卻那麼真實。
她的身體僵直得如同木板,神經似乎還停留在夢中的世界,跟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連腮邊已墜了淚水都渾然不知。
夢境中的世界如果太過真實,那麼真實的世界就會產生模糊,她再一次分不清什麼是夢境什麼是真實,分不清此時此刻她是醒著的,還是依舊在夢中。
可是,很快地,空氣中流竄的熟悉的氣息驚醒了她,提醒著她,此時此刻是從夢中醒來,置身於真實的世界。
是淡淡的木質香。
也是她一直以來眷戀的、溫暖的氣息,曾幾何時,這氣息始終陪伴她的左右,由最開始的相敬如賓到若即若離再到最後的緊緊依偎,正因為有了這個氣息,她的生命里才不全都黑與白,從此有了更多的顏色。
不管這個氣息最後給了她多大的傷害,她還是無法去戒掉它,如同一個犯了菸癮的人,拼命吞噬著這抹氣息的存在。
可是,怎麼會有他的氣息?
素葉猛地清醒,目光一轉落在了chuáng邊,下一秒,被坐在chuáng邊的男人身影嚇了一跳!
驚叫聲從喉嚨里拼命擠了出來,夢境中的身影與眼前的男人重疊在了一起,她突然從chuáng上坐起,借著窗外稀薄的光亮努力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男人始終沉默地坐在chuáng邊,安靜地等著她的驚叫聲停止,他沉靜得有些殘忍,將她驚得魂飛魄散後然後一聲不吭地看著她慢慢定下心神。
這世上只有他,才能在愈發平靜的言談舉止時帶給別人深深的忌憚。
窗外有微亮的光,從天際的fèng隙間擠了出來,早於初生的太陽,所以光線朦朧而暈淡。
可也足以讓素葉看清了男人的臉。
心中駭然大驚,呼吸也陡然變得急促。
竟是年柏彥!
像是原本安靜的環境被qiáng盜入侵了似的,而素葉成了被侵略的對象,她瞪大了雙眼盯著年柏彥,原本就虛弱的身體有了一種被掏空的無力。
昏暗的光線如此真實地描繪了年柏彥臉頰上的平靜,那張臉一絲笑紋都沒有,唇際到下巴的弧度平緩流暢,卻因薄唇的微抿而顯得線條鋒利。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瞧,明明是有光映入了他的眼,可她依舊看不透他諱莫如深的眼神,就好像無邊無際的黑dòng吸走了所有的光源,令她墜入無限的黑暗之中。
☆、你的孩子
素葉驚魂未定地看著他。
她不知道他怎麼找到她的,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的病房,更不知道他在她的chuáng邊坐了多久。她只知道,他的沉默、他的安靜成了極具攻擊力的武器,朝著她的胸口擊過來,令她措手不及。
是的,她從未想過他會找到她,在這麼短的時間內。
時間如同定了格。
一切陷入莫大的安靜之中。
直到chuáng邊的男人開了口,聲音低沉淡然,“醒了?”
充滿磁xing的聲線徹底擊碎了房間裡的沉靜,下一秒,窗外閃過一束qiáng光,太陽,終於從天際線蹦了出來。
素葉便更真實地看清了他。
他看上去有一絲疲累,至少,從他還留有川字紋痕跡的眉宇間可以看得出。
還有他的眼,在明亮的光線下她才看清,充滿了血絲,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有些心力憔悴。
素葉像斷了線的木偶,只剩下與他平視的力氣,她一句話沒說,卻在那麼努力地調整自己緊張的qíng緒。而年柏彥始終在看著她,目光不離須臾,眼裡漸漸地流露出莫大的悲痛。
“你怎麼找到這兒的?”素葉再開口時,qíng緒已恢復了平靜,心終歸嘗試了疼痛,在她雙手沾染血跡的那一刻。
而現在,當她看著年柏彥的眼神時,心口還是不爭氣地痛了。
對於年柏彥來說,素葉的這句話形同虛設,沒有任何意義,不管他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他還是真真實實地坐在了她的面前。
所以他置若罔聞,頎長的身子探向她,拉過了她攥著紅色木馬的手,與她十指相扣。手指與手指相接觸的一瞬間,素葉不知怎的就打了個冷顫,因為年柏彥的手指冰涼,連同掌心都沒有一絲溫暖的氣息。
他像是在隱忍著什麼,眉梢有輕輕淺淺地顫抖,但很快地,他低低問她,“睡得好嗎?”語調卻也有漣漪在輕輕震dàng。
素葉沒有回答,她的眼已經風平làng靜,相比他此時此刻的神qíng,她顯得殘忍而無qíng。
年柏彥始終緊緊攥著她的手,抿唇看著她,像是在期待著她更好的回答,又像是在逃避著什麼。
病房裡再次陷入了安靜,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耳膜在嗡嗡作響。
良久後,她才開口,聲音淡淡的,“你想要知道的,只是我睡得好或不好?”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既然她敢做,就沒什麼不敢承認的。
窗外的光愈發地明亮了,初生的光總是那麼迫不及待地闖入,然後,又會拖著火紅的屍體眷戀不舍地消散在天際的另一邊。
就如同人的短暫生命,絢爛而艱難地盛開,然後再無聲無息地逝去。
光線移在了年柏彥的臉上,鐫刻著他的稜角分明,他的眸光閃爍了一下,有暗光浮動,漸漸地,凝視著她的那抹暗光凝聚成了一貫的嚴苛,他的語氣也變得凝重。
他問,孩子呢?
她敏感察覺到,在他問出這句話時,他的手指也跟著顫抖了一下,很細微的顫抖,她卻明顯感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