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頁
可是,他還是那麼不爭氣地對她眷戀不舍。
她就像個儈子手似的挖出了他的心,狠狠摔在了地上,然後用力地踩上去,一點一點地碾碎,他卻還死抱著一絲希望,只因為她的那句“柏彥,我愛上你了,怎麼辦?”
天知道,當他聽到她嬌滴滴的這句話後,他的人生是多麼chūn暖花開?
她的眼涼得令他再度犯了疼。
他再次忽略了疼痛的心,qiáng忍著被撕碎的疼,遲遲不敢問她一句“你有沒有吃藥”?他第一次做了鴕鳥,將頭深埋在地上,只問無關痛癢的問題。
他不敢去問,只希望事qíng還沒那麼糟糕,只希望一切還都在他的預料之中,掌控之內,因為,他早就不習慣去接受無法掌控的人或事。
然而,素葉真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儈子手,不僅手持尖刀刺穿了他的心臟,還殺了他的孩子,血淋漓地在他面前,徹底擊垮了他的驕傲和自信!
他不懂,真的不懂!
她,為什麼這麼殘忍?
病房的空氣稀薄得令人窒息,是從年柏彥身上泄露的莫大壓力,如磐石衝著她緊緊壓了過來。
素葉艱難彎身,拾起了器皿,緩緩地走到了他面前,忽略了刀子戳在心口上的痛,將器皿輕輕塞進了他的衣兜里。
彎唇,淺笑,然後一字一句地告訴他,“因為只有這樣,咱們倆才能不拖不欠。”
鋪天蓋地的憤怒席捲了年柏彥,他驀地伸手,冰冷的大手狠狠掐住了素葉的脖子,眼前女人太過美麗的容顏在他眼中卻成了最狠毒的樣貌,這一刻,他動了掐死她的念頭。
“素葉,你好大的膽子!”他的牙咬得咯咯直響。
素葉沒有掙扎,任由他的手冰冷地掐著她的脖子,她能感覺得到他的憤怒,他的手指不再溫柔,鐵鉗般深陷於她的頸部,她能感覺大動脈的血管因血液不流通而聒噪得亂蹦,她無法呼吸,只能仰著頭被迫地看著他那張英俊而猙獰的臉。
她的手無力地垂搭著,另只手卻始終攥緊。
他不知道,也從未注意到她的這隻手,這只在她從入睡到驚醒再從洗手間裡出來始終緊攥著的手。
年柏彥的大手近乎要掐斷她的脖子,她像是只待宰的羊,靜靜地等待著死亡到來的那一刻。
緊攥著的手變得冰涼,那個小小的藥片也早就被她手心中冰涼的汗水打濕、融化,現在已成了粉末狀黏在了她的手心裡。
是不是瀕臨死亡的緣故,所以她才能這麼清楚地感受到這藥片粉末的gān澀?
呼吸越來越艱難,她的耳朵都能聽到心臟在胸膛中亂蹦的聲音,像是要從中跳出來似的。大腦里的qíng景不受控制地開始走馬觀燈,最後定格在某一個yīn霾的午後,醫生的辦公室里。
那個qíng景怕是等她到了yīn曹地府,走過望鄉台,喝了孟婆湯都無法忘記的吧。
她無力地坐在醫生的對面,看著單子上的兩個數據,一個是孕酮,還有一個是人體絨毛激素。她顫抖著聲音問醫生,為什麼這次的數據跟上次檢查的差不多?沒什麼數據沒有增長?
她明明是查過相關資料的,書上說,人體絨毛激素在48小時之內就會翻倍增長,這說明胎兒在成長。她知道孕婦的qíng緒會影響胎兒發育,所以她控制再控制,始終壓抑著自己悲傷的qíng緒,但還是不放心,便來醫院查查看。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
醫生很為難,那個神qíng是她最害怕看到的。醫生跟她說,這種qíng況很不樂觀,有先天流產的徵兆。
她不信。
醫生建議她保胎,然後又讓她隔兩天再來查查看。
她迫不及待。
等她再來醫院抽血化驗時,醫生給她下了死亡通知書。
直到現在,她耳邊還回dàng著醫生的話,不好意思素小姐,你的孕酮和人體絨毛激素在這幾個時辰里一點都沒增加。
“什麼意思?”她聽到了牙齒在顫抖的聲音。
“這個孩子,你未必能保得住。”醫生嘆氣。
“醫生,我求求你,不管怎樣都要保住我的孩子!”
醫生更是為難,“我只能給你開些保胎藥,但是,依照這種qíng況來看,你流產的可能xing太大了,這很危險。”
“我不管,無論如何我都要保住我的孩子!”
“可是,從前後檢查的數值來看,你的孩子已經……”醫生變得閃爍其詞,所以,當妊娠被迫終止時要趕緊取出胚胎,否則會造成炎症。“”
那一刻,她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絕望,哪怕當她得知了自己的愛qíng不過就是一場玩笑,她已經再遍體鱗傷心底也總是有那麼一小點的火苗。
這個火苗就是孩子。
不管她有多麼不想承認年柏彥的話,總要承認自己已經懷了他的孩子的事實。
這世上來來回回油走了那麼多人,在她身邊的,上天已經一個接連一個地奪去,她的孩子,那么小的孩子為什麼也難逃厄運?
她明白醫生最後沒說完的話,數據停止了增長,意味著胎兒已經沒了活力,意味著這個孩子隨時隨地都能從她的身體中消失。
“我只想保住它,難道就這麼困難?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我……醫生……”她像個溺水的人,絕望、無助將她一層又一層地包裹,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無法控制地砸落在桌面上,她看上去有些qiáng人所難到沒有道理,但,她只能將所有希望寄托在醫生身上。
哪怕這個時候醫生只是告訴她,你的孩子還有可能保住。
醫生沉默了一會兒,跟她語重心長道,“造成這種qíng況,一是可能跟你最近的qíng緒波動有關,二是可能跟你自身的身體狀況有關。素小姐,有件事我必須得提醒你。從片子上看,你的子宮壁很薄。”
“我不懂……這意味著什麼?”
醫生看著她,眼神沉重,“意味著你的體質不適合懷孕,因為你的子宮壁太薄,即使受孕了也有可能無法承擔胎兒逐漸增加的重量,等到胎兒六七個月大的時候,不排除會有子宮破裂的危險。在臨chuáng上不是沒有過這樣的病例,子宮一旦破裂大出血的話,會直接導致大人的死亡。”
“你的意思是……”她全身顫抖了。
醫生看著她,輕聲道,“如果你真的想要寶寶,我建議你以後領養,因為你的體質受孕太危險,一來孩子會面臨早產搶救不及時的危險,二來大人也隨時隨地會有危險,你這種qíng況一旦懷孕就是高危人群,需要留院觀察,一旦出現危險的症狀,隨時都要結束妊娠。所以素小姐,這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不想做媽媽的,但你的qíng況……”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醫院走出來的。
只記得那天的風格外地厲,像刀子似的刮著她的臉,她的臉頰生疼得很,這痛拐著彎地在她小腹中撞擊著,時刻告訴了她,孩子已離她遠去的事實,也時刻告訴了她,以後做母親機會渺茫的事實!
她拒絕了醫生的建議,手裡緊緊攥著的是自欺欺人的保胎藥,她在期盼著在某個時刻那些代表著孩子生命力旺盛的數值能夠成倍成倍地增長,然後醫生告訴了她,素小姐,我們之前檢查的結果出現了錯誤,你的孩子很健康。
是啊,她的孩子為什麼不能健康?
可是,一天疊著一天,她的小腹日益發痛,直到杭州已經出現了流血症狀時她就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那就是不管她有多努力,不管她要怎樣誠心叩拜,她跟這個孩子都已經無緣了。
在佛祖的腳下、在白衣觀音面前,她仰著頭,看著高高在上的神像,很想問他們一句,為什麼要奪走我的孩子?你們可知道,這個孩子是我唯一思念年柏彥的方式了?
她痛恨年柏彥,痛恨他輕描淡寫的那句“不愛”,痛恨他給了她光鮮亮麗的期許和裹著美妙外衣的愛qíng後又不疾不徐地殘忍離去,痛恨他明明就是不愛了還假裝恩愛跟她繼續演戲下去。
她有多愛年柏彥,就有多恨年柏彥。
這段時間她始終活在煎熬之中,心中的兩個聲音每一天都在爭吵打架,每一天她過得都心力憔悴疲憊不堪,每一天都在想著他的愛或不愛。
可是,她明明就是那麼痛恨著,卻還是無法戒掉他。
她冷言冷語對他,卻令自己的心更痛,原來她懲罰的從來都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當他的吻還保留著以往的溫度時,素葉才可笑地發現,她壓根就無法不去愛這個男人,即使他有多殘忍,有多麼令她絕望。
她,還是做不到不去愛他。
那麼,她可以將他永遠地放在心裡,放在夢裡吧?儘管從此以後蕭郎成了陌路?
然而,在杭州初見血跡的剎那間,她對他的愛再一次轉化成了恨,尤其是當她一遍遍磕頭,親手為自己的孩子超渡時,她對年柏彥的恨就達到了極點!
憑什麼?
憑什麼快樂是因為他,痛苦也是因為他?
如果沒有跟他相遇,如果沒有跟他相愛,她今天就不會這麼痛苦,也不會在得到做母親的喜悅後又摔進了萬丈深淵!
她還要如何面對他?
就算她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其實他還是愛你的,那麼,她又有什麼資格、有什麼資本來維持這麼一段以後都不可能完整和幸福的關係?
原來這世上真的就註定了這麼一種人,她可以幫助所有人化解心魘,可以利用夢境來替所有人掃清障礙,令他們的人生健康幸福,唯獨無法賦予自己一場好夢。
她,就是這種人。
所以,她痛恨著。
孩子已經在她體內迫切地想要離去,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能qiáng烈地感覺的到,所以她選擇來了醫院。
她不忍心再讓孩子在最後一秒的時候接受冰冷的手術刀,它是那麼安靜,那麼沒有聲息的,她怕,刀子划過它的屍體時,它會在夢中哭著跟她說,媽媽,我疼……
是的,她不能讓它疼啊,它是她的心頭ròu,正如她在她母親的心中地位一樣。
她選擇了吃藥。
這種方式會有疼痛,卻痛在她身上。
她想用最痛的方式來證明她的孩子曾經來過。她想最後一次感受到擁有它的感覺。
上天始終是懲罰她的。
她沒有吞掉那片藥,還沒來得及想要最後一次感受孩子的存在時,它便無聲無息地從她身體裡流走了。
她痛得萬箭穿心,只剩下奄奄一息躺在chuáng上流淚的力氣。
她知道她留不住它,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