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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她理解出了最後一次見到艾擎的時候,他嘴裡那些莫名其妙,支支吾吾的話了。
綜合分析,只有一個可能——
不知不覺,她的臉上,已經滿是淚痕。
好半晌,愕然地側過頭,連爸怔怔看她,心裡一酸,問:“翹翹,你怎麼了?好好的,gān嘛哭了!”
目光楚楚地望著他,連翹的聲音有些哽咽:“爸,你真的見著我媽了?”
溫和地笑了笑,連爸到底是做過諜伏的男人,憔悴的臉色雖然沒法兒掩藏,但是他的qíng緒卻藏得相當的好,半點兒都看不出來有什麼異樣。
“是見著了啊,剛才不是和你說了嗎?唉,你媽她現在雖然年紀大了,身體還算好的。她讓你啊別惦記她了。她還說,這輩子就對不起你,尤其是這件事兒……翹翹,咱就別怪她了好吧?”
專注地看著老爸,連翹吸了吸鼻子。
“爸,你別騙我了,這些東西,根本就不可能是她讓你帶給我的。”
愣了愣,連爸笑著反問:“傻孩子,怎麼不是了?你別胡思亂想的了,你把它們研究研究,看對於治療烈火的眼睛,有沒有什麼幫助……”
連翹又哭又笑。
老爸真會掩藏啊!父愛之心可謹!要不是他不懂中醫藥,又怕錯失了對治療火哥的有用資料,估計也不會露出這樣大的破綻讓她看出來吧?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聲音沉重,沒有望爸爸,而是低垂著頭,哽咽:
“爸,我媽她……是不是沒了?”
啪嗒——
一聲清脆的響聲後,連爸握在手裡的《huáng帝內經》掉到了地上。而他的手,始終保持著拿書的姿勢,好半天都沒有動彈。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他才緩緩地側過頭來,聲音低不可聞。
“翹翹,我——”
說完,停頓,猶豫,不想讓她知道難過。
但是很顯然已經完全沒有辦法隱瞞了,這孩子太聰明了!
抬起頭來,直視著爸爸,連翹抹gān了眼淚,牽著唇笑了:“爸,你就照實說吧,我受得了,你應該知道,我是堅qiáng的孩子……”
心理防線嘣地垮塴……
捧著自個兒的腦袋,連爸的嗓子啞了,帶著顫抖的聲音顯得格外悲嗆:“是,她沒了,幾個月前就已經沒了……就在你離開M國後不久……”
“哦……”
人死如燈滅。
愛也好,恨也好,恩也好,怨也好,一切都入了土。
然而,生於這世上,沒有一樣感qíng不是千瘡百孔的。命運的殘酷就在於,它有時候看著和風細雨,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給人帶點兒殘酷來,偏不給人一個完整。
一室,沉寂。
良久,良久,父女兩個都沒有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有風起了,似乎,聽到了窗外的樹葉在簌簌的響。
是風麼?
還是,心漏了風!?
不對,是哭泣聲……
過了好一會兒,連翹忽地抹了抹眼淚,破涕為笑,那笑容,竟然有些輕鬆。
“爸,你把她帶回來了嗎?”
點了點頭,連爸的樣子,甚為痛苦:“是的,我把她帶回來了。”
“她在哪兒?”
“來之前,我已經帶她回家了。我是她的丈夫,她以後應該和我葬在一起……”望著女兒的臉,他憋了好久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決堤——
從他成年到現在,有幾十年沒有哭過了?
那天,在M國,捧著妻子的骨灰盒,他幾十歲的大男人蹲在地上,竟然哭得撒心裂肺!
以前,他是怨她的。
怨她的欺騙,怨她的掩瞞,怨她的利用,怨她的一意孤行,怨她踐踏了他們的感qíng……
可是,一千個一萬個怨的理由,也抵不過一個不怨的理由。
他愛她。
其實一直愛著。
一直愛著,從未或忘。
……
半個小時後,連翹隨著連爸回到了她久違的家。
她家的小區很安靜,房子已經很老舊了。
這兒,就是連翹小時候住的地方。父母離開後,她跟著小姨生活,這房子她便再也沒有來過,就怕觸景傷qíng。
以前小姨說,房子租出去了,因為她讀書需要錢。
她那時候是多麼不希望,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家裡住進了不相gān的外人……
後來在M國的時候,她才聽到納蘭女士說起,這房子從來都沒有租出去過。因為租房子的人一直都是納蘭女士自己,她每個月都將錢打到小姨的銀行帳號。
而她自己,也從來沒有在這兒居住過。
現在,她終於回來了。
十五年後,她回來了,還是隨著爸爸一起上樓,還是由爸爸牽著她的手,還是聽著爸爸囑咐她小心點走。
這種感覺,讓她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十幾年前,爸爸也總是這麼牽著她走,有的時候,還將會她扛在肩膀上,而她總是咯咯直笑。
唯一不同的是,那個時候,她的身邊總會跟著一個笑得很燦爛的漂亮媽媽。
她們的家庭和別的家庭不同,沒有嚴父慈母,媽媽對她很嚴厲,爸爸卻很慈祥……
“爸,我肚子餓了……”
“一會回去,爸爸給你做吃的……”
“好,我要吃涼拌小huáng瓜……爸,媽媽說那個吃了不好,很久都不給我吃了……”
“爸爸偷偷給你做,她不知道……”
“爸爸最好了……”
“媽媽也愛你,傻孩子……”
樓道依稀,還能聽見昔日男人和小女孩的歡樂的聊天聲。
媽媽……
她不覺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叫過她媽媽了。
在M國的時候,她也總是稱呼她為納蘭女士,從來不肯叫一聲媽,那時候的她,多麼的埋怨她啊,怨她毀了自己的一生。
現在,她沒了,
而她,回來了……
第五樓,那扇熟悉的房門之後,就是他們的家。
呆呆地站在房門口,她微昂著頭看著爸爸用一根細鐵絲捅開了房鎖——
然後,門兒開了。
家裡,打掃得gāngān淨淨的。這應該正是爸爸幾個小時前的傑作。
客廳正中的桌上放著一張照片,照片背後是一個rǔ白色的骨灰盒。骨灰盒,真的能裝進那個女人嗎?
照片上的女人,帶著暖暖的微笑,似乎還是十幾年前,一切都不曾改變過。
耳邊似乎響起她熟悉的聲音,她好像在說:
“翹翹,你回來了……”
“趕緊快點兒放下書包,洗手吃飯……”
“你這丫頭,又偷嘴……”
不對,不是她的聲音,是她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