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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了這麼大,她第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婚紗。
沒有層層疊疊的花樣款式,沒有飛花翩躚的繁複裙擺,更沒有她之前預料的珠雕奢華。只見在室內燈光的斜映之下,那件純白色的婚紗有著奶樣的聖潔質感,一條迤邐在chuáng上的塔夫綢裙擺足足有十幾公尺長,兩個人牽著看上去清新又飄逸,頗有幾名淡雅氣質。式樣雖簡單,卻又別具一格,胸前和裙擺處用極稀有的彩huáng鑽、粉鑽、深藍鑽做了一些簡單的七彩點綴。鑽石的數量不多,卻顆顆極品,不僅不顯俗氣,卻像為它鍍上了一層光芒。
最美的東西,不一定要複雜。
而這件婚紗,無疑正是此中王道。
而且,這一件象徵著愛qíng神光的婚紗,還有一個極美的名字——依蘭。
婚紗就在面前,屋子裡的幾個女人,個個目眩神迷。
“媽呀,真是太美了!”
“受不了啦我,這麼一比較,怎麼覺得咱們平時見到的那些漂亮婚紗,都俗到底了呢?”
“是啊!占老師,你看,你老公可真心疼你啊。”
那幾個女人,本來就是專業搞婚慶這個行當的,而且還是為上層社會的人做婚慶的。平時她們見過的婚紗數量,又比占色和追命倆多了不知多少倍,自然會有比較明確的比較。就在她們的驚嘆聲兒里,追命姑娘一雙眼睛幾乎瞪成了銅鈴兒。
“占色,天啦!我也想穿……不行了……我也想嫁給老大……”
占色聽著她打滾撒賴的玩笑語氣,忍俊不禁地笑了一聲兒,心裡那股子鬱氣,突然長長地吐了出來。雖然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了錢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不管多麼名貴的東西,姓權的都可以搞得到。但此時,她卻又不得不承認,他並不是完全在敷衍,多多少少還是用了心來準備這個婚禮的。
至少,它叫依蘭……而不是叫其他什麼名字。
世界上沒有對愛qíng不熱衷的女人,也沒有對婚紗這種與愛有關的產品不喜歡的女人,占色知道,自己也不能例外。雖然她沒有像追命那麼誇張的表現出來,可此時的心裡,多少還是有一些觸動的。
就在眾人對婚紗品頭論足的時候,她拍了拍追命。
“行了!還不快看看給你準備的伴娘服……”
“對啊,我差點兒就忘了這茬……”
追命樂顛顛地跑過去了,可目光還不時停留在那件‘依蘭’婚紗上。
占色看著她的側臉兒,能猜測到她的心裡,其實沒有表面上那麼的好受。然而,感嘆之餘,她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她,或者跟她說道。太過矯qíng的節奏點兒,她踩不出來。
看著追命反覆地摩挲著那件伴娘禮服,她目光淺淺的眯了起來。
正在這當兒,老媽俞亦珍突然從屋外進來了,臉上掛著由衷的笑容,可以看得出來,她今兒的心qíng不錯,氣色更不錯。拍拍占色的後背,她喜氣洋洋的對她說。
“小麼,你舅跟舅媽到家了……”
“我舅來了?!”
占色跟追命jiāo待了一嘴,就跟著俞亦珍出了屋子。
自從到京都來念書之後,她這大幾年都沒有再回過依蘭了,也沒有再見過舅舅俞亦貴,平時偶有電話往來,似乎也沒有什麼能嘮的嗑兒。而且,她覺得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離開的時間太久了,她對這個舅舅的印象,非常的模糊。仔細回想,想來想去,似乎都像停留在很小的時候。
之前,她就聽老媽說過,舅家家裡這些年的光景不太好。俞亦珍早點家到了縣城裡,而那個弟弟夫妻倆,一直在依蘭農村里熬著,家裡也沒有做過什麼買賣,有一個兒子在外地打工。雖說在這個年頭不至於挨餓,可那艱辛苦辣自然非體驗不足道。
想到這兒,占色不僅有些心酸。
朱門酒ròu臭,路有凍死骨,大概就是這樣比較出來的效果?
一入客廳,占色就見到俞亦貴。
幾年不見,她舅好像瘦黑了不少,好在北方漢子的塊頭都還還高大,就是長常勞作過的臉上,有著飽經風霜的深深皺眉,怎麼都隱藏不住了。她記得舅舅今年也不過四十多歲,可這麼打眼一瞧上去,跟城市裡四十多歲的男人比較起來,簡直天壤之別,她舅的樣子,簡直就像個五十開外的老頭兒了。
心裡突然有些心疼了,她笑著走過去,親熱的招呼了一聲兒。
“舅舅——”
俞亦貴也是多少年都沒有見過這個大外甥女兒了,乍一見到,比她的樣子還要激動得多,嘴裡大聲的‘哎’了一句兒,咧著大嘴,又是笑著,又是感嘆。
“真好……我這苦命的姑娘……總算找到好人家了……”
說完,好好的一個大老爺們兒,竟然泣不成聲地抹起眼淚兒來。
占色見到舅舅這麼感qíng,向來淡漠的xing子也觸動不少。而且,就這麼幾句話下來,就那動作那神qíng,她心下卻真真兒的知道,這個舅舅是真心疼愛她的。一念到此,她越發覺得自己這些年在外面,就拼著自己那點破事兒了,平時給舅舅去的電話都少了,不由就愧疚了起來。
“舅舅,來,喝茶!”
接著,她又遞上一杯給旁邊正在安慰舅舅的舅媽,“舅媽,你也喝茶。”
舅媽也一個典型的農村婦女,面色粗糙,不過xing子潑辣,“哎哎,外甥女兒,你就別再忙活了,俺們在路上吃了不少水呢。對了,你舅還給你帶了點兒jī蛋……俺們自己家養的jī生的蛋,土jī蛋,你舅說給你帶過來嘗嘗,我說人城裡啥東西沒有啊,你舅偏不聽……”
看著舅媽從身邊兒的布袋子裡撿出來的土jī蛋,占色差不多快要憋不住想哭了。
那麼大老遠的路,又換汽車,又坐火車過來,那些jī蛋竟然一個都沒有碎掉。
想到這兒,她才注意到舅舅的身上。
一身深藍色的西服,明顯農貿市場出廠,腳上一雙嶄新的皮鞭,一看就是人革皮的。觀之舅媽的身上也是一樣。很明顯,他倆就是為了來參加她的婚禮才置辦了這身兒行頭。
她這舅舅,真是一個實心眼兒疼愛她的人。
越想,心越酸。
舅媽見到她的樣子,樂呵呵的說,“你舅啊,說你小時候就嘴饞,整天就念叨著要吃jī蛋,沒事就趴在jī窩邊上守著……這不,一路上他都把jī蛋提在手裡,害怕壞了……”
咬了咬唇,占色小心翼翼地接過那袋jī蛋,心裡覺得這是她收到的最好結婚禮物了。轉頭jiāo給了小保姆拿去收好,她gān脆坐在了舅舅的旁邊兒,壓著心裡的qíng緒,小聲安慰說。
“舅,這麼大人了,怎麼還哭鼻子呢?好不容易來了京都,這一回,你跟我舅媽,得多住些日子再回依蘭去吧。”
“那可不行。”一聽她的話,俞亦貴急得直擺手,聲音哽咽著說,“你現在跟著人婆住著,俺們親戚過來,太過嘮擾了,不僅要被婆婆拿話來說……也留不下什麼好印象……舅舅已經訂好了後天的火車票,趕緊的就回依蘭去了……”
鼻腔里有點兒堵,占色心裡酸得不行。
“舅舅,我現在都工作了,拿的錢不少,正好能帶你逛逛故宮,爬爬長城什麼的……”
她這邊兒好說歹說,她老舅就是擺手不依,說來就是不能給她添了麻煩,怕人家說,新媳婦兒剛進門,整天帶著自個兒老舅像什麼話?
占色哽咽了。
比起那個貪得無厭的魯有德,她突然覺得舅舅給她的,才是家人的溫暖。
越是如此想,她越是想不明白,對她這麼疼愛的舅舅,為什麼這幾年來,她的腦子裡幾乎沒有了什麼深刻的印象?!
一家人好不容易碰著面兒,說說嘮嘮間,很快就到了中飯。中飯也是那個孫助理安排的,不算太豐富,可又引起了舅舅一番長吁短嘆。到了下午,也沒有啥事兒,就是家人聚在一起談論明天的婚禮,還有各自的家事兒。
占以見魯有德沒事就往跟前兒湊,拉了追命就往旁邊的屋子去了,不想看見魯有德的樣子。
不多一會兒,兩個姑娘正聊著,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喧鬧聲兒。
豎著耳朵一聽,竟然是她那個老實的舅舅發大火兒了。
“你們,你們氣死我了,咋地能做出這種事兒來?”
聞聲兒,占色急忙地跑了出去,只見牛高馬大的舅舅,正怒氣沖沖地瞪著魯有德,“姓魯的,這些年俺們家境不好,也接濟不上你們家。可那會兒你怎麼跟俺保證的,你說你對小麼是個實心的,可咋能這麼潑皮。你說說,你讓俺家姑娘受了多少委屈?”
“大舅哥,這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哪兒對不住她了……給他找了這麼好的人家,要錢有錢,要勢有勢,她啊,以後做少奶奶,做闊太太,就偷著樂吧!”魯有德小聲兒反駁著,不過身板子卻不住往後在退。
別瞧著魯有德身板兒也不小,可他一直都在城裡長大,對著這農村五大三粗的漢子,還是有些忌諱他的拳頭。更何況,早些年,俞亦貴就曾經狠揍過他一頓,心裡現在還留著yīn影呢。
“你個老潑皮!”
俞亦貴恨恨出聲兒,見到占色出門來,又沖她招了招手。
占色錯愕了,這麼個感xing的舅舅,竟然有這樣狠的脾氣?
她急忙過去,不解地問,“舅,怎麼了?”
難過地拍著她的手背,俞亦貴自責不已,“小麼啊,剛聽你媽說了。你可算受委屈了。舅舅還以為你找到好人家了,誰知道,原來你這嫁人都是被人給bī的?行了,俺們人窮了,志不能短。怎麼著都不能把俺閨女給搭進火坑去……你說,差那個姓權的多少錢?舅舅家剛建了新房子,回去就賣了……還有你大弟打工也攢了些錢,咱們先還給他。這個房子——”
說到這兒,俞亦貴又惡狠狠的盯著魯有德。
“這個房子你們也趕緊地退還給人家,給我好好地回依蘭去過自己日子,守著窩,不比吃人落氣飯qiáng啊?還有你,不要在這兒尋閨女的麻煩了,好端端的大閨女,就被你們給合著伙的賣了……”
占色一聽,總算知道她舅在生什麼氣兒了。
第一次,有個親出來給她申冤,她心裡溫暖得快要融化了。可是,事到如今,她……其實嫁給姓權的也不僅僅是為了還債。想了想,她趕緊扶著她舅,“舅,你別生氣啊,咱們好好說……外甥女大喜的日子,可不興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