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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太太把雅英的書包交給錢嫂子,讓錢嫂子陪雅英去上學,司機小劉已經準備好。聞知秋摸摸閨女的頭,因為即將有第二個孩子,聞知秋想到閨女小時候的一些事,更加溫柔的叮囑,「去吧。要做姐姐了,得更懂事啊。」
聞雅英彎了彎嘴角,「爸爸,祖母,我上學去了。」
待聞雅英去上學,聞太太關切的問,「怎麼樣,韶華早飯吃了多少?可還覺著對口味兒。」
「吃了很多,菜幾乎都是韶華吃的,粥也喝完了。」聞知秋說著露出笑意,「胃口比以前還好,吃了就想睡,說困,闔眼片刻就睡熟了。」
聞太太又念了一回佛,雙手合什朝東方拜了拜,經驗豐富的說,「有了身孕就是這樣,要說困,那是片刻功夫都等不了的。吃的多才好,說明胃口好。非得吃得多才能補身子,韶華太瘦了,我讓玉嫂去買老母雞了,今天燉雞湯。」見阿雙阿芒收拾餐具出來,聞太太過去瞧,見漬青梅剩下很多,問兒子,「不喜歡吃酸的嗎?」
「說是太甜了,吃著有些絮。」聞知秋不能理解孕婦的胃口,「剛剛可是連吃了十幾塊巧克力,也沒說甜,怎麼這又說太甜了?懷孕時胃口可真奇怪。」
「你知道什麼,懷孕就是這樣。」聞太太笑彎了的眼睛周圍,絲絲皺紋如菊花綻放,她悄悄同兒子說,「老話說的好,酸兒辣女,我看你媳婦這胎像個兒子。」
聞知秋好笑,「媽,你先別說這話,倒叫韶華心裡有負擔。兒女都一樣,說不定她更喜歡女兒。」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就跟你說。我也喜歡女孩兒,先生個兒子,再生閨女是一樣的。」聞太太擺擺手,對兒子道,「你去上班吧,我得操持操持,可得給韶華好生補補身子,她是太累了。算著應該是年前的日子,興許就是你們成親後不久有的。正趕上過年,我都忙的吃了好幾幅補藥,她只有比我更忙的,也沒留心。菩薩保佑,等你媳婦這胎坐穩了,我得去廟裡給菩薩燒香,好好添些香油錢。」
聞太太絮叨著就去廚房忙碌。
程輝幾人過來上班時,褚韶華還在睡覺,聞太太讓程輝看著安排工作,先不要打擾褚韶華,讓她好好休息。能辦的事先去辦,辦不了的等褚韶華醒了再做交待。
這次的懷孕令褚韶華感覺到異常的疲倦,她非常的累,連溫大夫開的藥都是在醒來的空當喝的。聞太太打電話把這症狀同溫大夫說了說,溫大夫見多識廣,寬慰聞太太,「您只管放心,母體休息好,孩子會更健康。如果困,只管睡。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只要不是單子上特別備註的,不用忌口。讓少奶奶保持好心情,比什麼都重要。」
聞太太思量著,總是睡覺,應該心情不錯。
可總是睡覺,也不全都是好夢。褚韶華會夢到第一次懷孕時的事,會夢到她的第一個孩子,那個叫萱的女兒。夢中她離開陳家時,陳太太對她說「韶華,如果你想,可以去看看萱兒」,她面無表情的說「不必」。然後,她坐著騾車離開,坑坑窪窪的鄉間土路兩畔是即將成熟的玉米田,一塊又一塊,連綿不斷。她總是能聽到身後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喊「媽媽,媽媽」。
這記憶一遍又一遍的在她的夢中回溯。
她看到舊時的自己坐在騾車上筆直著脊背離開的背影,她離開了家鄉,也離開了自己的骨肉。
在夢的虛空之中,她仿佛被一種無形之力禁錮在地,胸膛被空刃剖開,心肝被無形之手拿走。她看著空蕩蕩的胸膛,站了起來。
前方並不是繁花盛景,她想回頭。回身後望時,卻看到自己的家鄉與親人,他們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捧著她還在跳動的的心與肝向她微笑,仿佛在說,回頭,我們就還給你。
她只覺作嘔。
她轉過身,裹好傷,如同那個舊時的坐在騾車中的自己,永遠離開。
褚韶華有著鋼鐵般的意志力,她在夢裡一遍又一遍的對自己說,過去的事,不必再想,不必再提!
她現在過的很好,不需要那些舊回憶!
現在,她已經有新的家庭,她的胸膛會長出新的心肝,被人扒開的舊傷終會痊癒。只要時間夠久,我會忘記那些傷痛與過去,我的眼睛,永遠只會向前,向前。
我不會一遍又一遍重溫過去的傷痛,我也不願再見到過去的人,如果你們出現,那很好,你們只能客死他鄉。如果你們不再出現,我當生命中從沒有過你們。
那些過去讓人貪戀的溫柔與溫情,愛與被愛,那些想起來就美好的讓人心裡發疼的時光。我已經不想再回味這些,甜蜜的回憶只能讓我更加疼痛。
對我好的人,對我壞的人,愛我的人,與我愛過的人,我都不會再回憶。
你們對我一心一意,你們愛我依戀我,就這樣把你們忘記,我是個無情的人吧?
對,我就是這樣的人。
她也會夢到蘇州河裡浸泡著的血緣親人,夢到死在王局長侄子車輪下的宋舅媽,那車飛速而來,宋舅媽站在道路中間,急忙撲向她,宋舅媽要躲開那輛車。她沒有片刻猶豫,在宋舅媽撲到她身上時,伸手在宋舅媽的腰上狠狠一推,宋舅媽踉蹌的向路中央跌過去,她做出一個要抓住她的焦急神色與動作,實際上那只是偽裝。宋舅媽整個人被狂飆而來的汽車撞飛出去,骨頭碎裂的聲音,人群大呼的聲音,還有宋舅媽被遠遠撞出去重重落地的聲音,鮮血從她的身體裡迅速的流溢出來,染紅石灰地面……那雙死不瞑目的雙眼在死死的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