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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韶華知潘太太是好心,如潘太太的身份,若不是相熟,絕不會說這些話。褚韶華笑,「婆婆倒是與我說過一些,不過,婆婆說的多是些舊時老禮,嬸嬸你是新派人,新派人講究科學。我雖對科學還不大明白,也知是極了不起的。嬸嬸你跟我說的這些,我可是得牢牢記住,以後再有親戚朋友有了身孕,也說與她們知道。」
潘太太就喜歡褚韶華這份聰明剔透肯學習的心性。褚韶華又問起潘小姐母女的狀況,「我算著這孩子這會兒得會爬了。」
「可不是麼。」說到外孫女,潘太太的話就多了,眉眼間含著長輩才會有的慈和的笑意,「來信說孩子淘的不行,倒不像個女孩子。現在成天亂爬,床上搭了床圍,一不留神還要給她翻出去。阿玉一眼不錯的看著,還有兩個女傭幫忙,這才勉強看得過來。」
褚韶華如今有了身孕,最愛聽人說些孩子的趣事,道,「我們老家有句話說,淘丫頭出巧,淘小子出好。就是說,孩子小時候越淘氣,以後越聰明。阿玉姐和小東家兩人的孩子,以後還不知有多出眾。」
「哪裡敢這樣說。」潘太太謙虛著,臉上卻是笑意不斷。她聽褚韶華說話也高興,到底不是那等淺薄之人,潘太太道,「孩子雖有天性,以後如何,還是得看父母的教導與學校的教育。世上雖有那等天生通透之人,到底是極少的,大多數人都要仰賴教育。」
說到教育,褚韶華放下手裡的水杯道,「我自來了北京,著實大開眼界。原來北京也有新式的女子學堂,以前看報紙,只以為天津才有,不想北京也是有的。如今還只有女子中學、女子大學,不知以後是不是也有小學?」
「隨著社會的發展,應是會有的。」
褚韶華不禁心生感慨,不自覺坐直了身子,道,「我真恨不能晚生一百年,說不得,那會兒如我這般的鄉下女孩子也能打小念書了。」
潘太太知她性情十分上進,每月總要從她家借幾本書去讀的。便是在潘太太看來,褚韶華這樣的心性,可惜就可惜出身鄉下人家,縱認得字,卻是自小沒有接受過正統的現代學校教育,不然依褚韶華的資質,當不止於此。這是個前輩喜歡點撥後輩,提攜後輩的年代,也是女權剛剛興起的年代,潘太太提倡的並非女權,而是平權,可見到褚韶華這樣的女子,仍是忍不住的提點她一二,潘太太笑看向她,「其實,現在所謂的新式女子,很多也出身於舊家庭。像如今在總統府就職的呂小姐,當年就在大公報便以文采卓著聞名,呂小姐是有名的女權家,也是教育家,曾在天津興辦北洋女子公學,後得大總統賞識,入總統府為機要秘書。說到呂小姐,她家也是出身書香人家,少時父親過逝,因家中沒有兄弟,只有母親姊妹,在那樣的舊家族中,便因她家沒有男丁,家產險被族中人掠奪。當時呂小姐年紀尚小,寫信給父親的舊交、學生,幾番周旋,才護住家產。」
「這位小姐當真本事不凡。」褚韶華忍不住讚許。
暮春的暖風吹拂過窗外的迎春,送來春天特有的芬芳,潘太太慢呷一口手裡的茶,不吝讚許,「你有見識,方會這樣說。可當時呂小姐的未婚夫家則覺著她性子過於厲害,小小年紀就有此呼風喚雨的手段,不是安分之人,執意退了親。」
褚韶華聽到此處,先是悚然而驚,繼而冷笑,一手按於長几上,繃直了身子道,「真箇蠢才,倒不分好壞了。這樣的人家,我看這家人也配不上呂小姐的人品。」
「何嘗不是,如今呂小姐聞名政文兩界,心悅她之人不知凡幾,誰又知那一家人姓誰名誰!」潘太太緩緩道,「如今的社會風氣,早非先前能比。前清陛下遜位,大總統理事,雖國家多難,常為其他強國所侮,可如我們這樣有著幾千年歷史積澱的民族,是不會一直孱弱下去的。正因世道混亂,方有英才輩出。觀以往數千年,權力世界始終是男人的世界,如今卻是不同,社會上已有如呂小姐這樣才華出眾的女子出來做事,而且這些有識女子已開始著手建立女學,在國外,女子學校更是屢見不鮮。可見,以後的世界,女人雖則在許多機會上仍不比男子,可也不會遜於男人太多。男人可以做官,女人一樣可以做官。男人可以經商,女人一樣可以經商。男人能做的行業,應一樣向女人開放。縱離男女平等仍還有些距離,但在法律與教育上,會承認,男女平等。」
褚韶華一時都聽入了神,不禁問向潘太太,「真能這樣?」
潘太太笑,「我小時候,可是從沒見過有女性能於政府做官的,如今不是有了。社會是會進步的,可社會不會無端的進步,我雖非有呂小姐這樣的才幹之人,可也會定期給北京的女學捐一些錢,支持她們運作下去。我想,這多少也是一種推動。」
褚韶華具有天生的冷靜,她並沒有沉浸在潘太太所渲染的男女平等的美好願景中,而是皺眉問,「潘嬸嬸,那你說,這種對男女平等的推動,要靠什麼人來推動呢?像呂小姐、潘嬸嬸你們這樣的人嗎?」
潘太太想了想,搖頭道,「社會的改變,必是一種大多數人在風氣上、認知上的改變,縱報紙上那些有著生花妙筆、文才不凡的人士,想一人兩人改變社會也是妄想。這需要的不是一兩個人的推動,而是需要所有人的努力,幾代人或是數代人的教育,才能完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