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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東家這樣老於人情事故的都不知要說什麼好了。邵太太打發了夥計,都忍不住嘆一聲,「哎,陳大奶奶這樣的人,哎。」
段家那裡自也有褚韶華令酒樓送去的飯食,段所長正好餓了,便擺下開吃,想了想,交待妻子一句,「聽說陳大奶奶明早就要去上海,你準備份兒儀程。」
段太太是早知道褚韶華與陳家的事的,問,「究竟怎麼著了。」
「能怎麼著,陳家死活不肯撒手孩子。」段所長含糊說兩句,就開始吃飯了。
段太太感慨一回,又說,「上海那老遠的地方,我聽初兒說,坐了火車又換大船的,可遠了。她一個婦道人家,去那老遠的地方做什麼,還不如繼續在縣裡開鋪子,以後見閨女也便宜。陳大奶奶不是捨不得孩子麼?」
「人家有人家的想頭兒。」段所長夾一筷子醬肘子,道,「不說別個,她要在縣裡開鋪子,陳家有孩子在手,還不是情等著那一家子來勒索的。倒不如這一走,也還乾淨。」段所長因職司所在,見識了不少人性黑暗,根本沒覺著陳家是捨不得孩子,一個丫頭,又不是小子,有什麼捨不得的。無非就是瞧著陳大奶奶手裡有錢,怕錢不到手,拿這孩子弄錢罷了。
段太太聽丈夫這一說,嘆口氣,「你說的倒也未嘗沒有道理。」
嘆一回氣,段太太想著褚韶華平日裡為人沒的說,如今還記得到酒樓訂酒席送過來,只是偏生這樣的命苦,早早的死了男人,如今閨女也叫婆家奪了去……嘆一回褚韶華,段太太就去準備明兒個給褚韶華的儀程去了。
這倒不是兩家交情如何深厚,丈夫這樣特意吩咐了,段太太家裡殷實,也不在乎這一星半點兒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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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韶華與王家兄弟回縣城的時間稍晚些,她依舊是回了鋪子,早王大力就勸她,不如去王二力的鋪子裡住罷了,褚韶華卻依舊住在這裁縫鋪里。這鋪子得明春才到租期,如今依然算是褚韶華的,她住著並無妨礙。
褚韶華說回去歇一歇,讓三個表兄先回了。
褚韶華開門回了屋,屋子乾淨又空曠,鋪子散了,人也就散了。褚韶華望著空空的櫃檯,掛衣裳的半舊衣撐,裁衣裳的大桌大案,桌角放著針線笸籮,裡頭是還有剪刀針線,一個紅色的毛線球,這是褚韶華給萱姐兒扎的玩具,小姑娘家愛美,時常捏在手裡玩兒。褚韶華不禁心中酸楚,她捏了捏那毛線球,眼淚再也忍耐不住,一滴一滴的打在這毛團兒之上,轉眼便洇濕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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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嫂子記掛著褚韶華,晚上特意帶了倆人的飯,與褚韶華一道吃的,晚上也沒走,把炕燒的暖暖的,她陪褚韶華住了一宿。無非就是勸褚韶華的話,「凡事往開處想,先時我不想你去那老遠的地界兒,總是有些不放心。可後來想想,這做大事的人,都是往大地方去的。你這去了,過個三年五載的回來,咱們再把孩子要回來,是一樣的。」
如果褚韶華是個愛鑽牛角尖的,她怕是撐不到這會兒。褚韶華打疊起精神,道,「眼下萱姐兒那裡並無大礙,我就擔心我去的時間久了,人心難測。旁人我是指望不上的,就得託付給兄嫂了。若以後我有命回來,你們就是我和萱姐兒的恩人。」
「什麼恩人不恩人的,咱們原就不是外人。就是你不說,我也得叫你二力哥時常過去瞧著些,別叫孩子受委屈。」王二嫂子道。
褚韶華點點頭。
姑嫂倆又說些別個話,夜深便歇了。
倒是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微熹,便有人來叫門。聽聲音還不是外人,因為叫的就是褚韶華的名字,王二嫂子邊兒穿襖子邊說,「這誰呀這麼一大早的,聽著也不是大嫂的聲音。」
褚韶華已是俐落的把倆的鋪蓋都收拾整齊,聽著外頭還有男人聲音,側耳細聽,眼中閃過一抹諷刺,「不管誰,咱們也得收拾俐落了再出去,不然亂首垢面的,也不體面。」
王二嫂子原想穿好衣裳就去開門的,聽褚韶華這樣一說,想著褚韶華慣常是個講究的,她也就不急著開門了,待倆人穿好衣裳梳好頭,屋裡的窗子都打開來散散夜裡的氣味兒,屋子也略收拾一二,王二嫂子方去開門,一開門不要緊,竟是婆婆和二姨一家來了。
王大姨見開門的是自己的二兒媳,立刻問,「華兒呢?」
不待王二嫂子說話,王大姨就推開她,帶著褚家一家子進去了。褚韶華根本沒出去,就端坐在炕沿兒,待王大姨一行挑帘子進屋,正對上褚韶華一雙冰雪樣的眼睛。
王大姨在褚韶華這裡吃過虧,因著褚韶華的事,王大姨還被兒子們埋怨過,甚至王燕兒還挨過大哥的揍。今驟然一見褚韶華,王大姨氣焰先減了三分,心知褚韶華性情剛烈,來強的怕是不成。王大姨便立碼換了臉,眉毛一垂,唇角一拉,便哭將起來,拍著大腿,拉著調子哭唱,「華兒啊,我可憐的丫頭喲——大姨來晚了喲——」
王大姨仿佛是褚家人的指揮,她這一哭唱,褚家人個個面露哀容,褚母更是淚水長流,王燕兒一徑拿帕子拭淚,褚父褚韶中父子個個哀聲嘆氣。
褚韶華不發一言。
待王大力幾人過來時,王大姨口沫橫飛的大發議論,「不成!這事兒不成!咱家的外甥女兒,憑什麼叫陳家人搶了去!不要說你爹你娘,我就不能答應!世上沒這樣欺負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