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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姨幾人先鑽進車裡,褚韶華與邵家人寒暄幾句,送邵家人上車後,方上了第一輛車,坐車回家去了。
程輝看褚韶華酒喝的不少,怕她出事,就與她同乘。
褚韶華好飲,酒量並不如何好。她靠著座椅後背,嘴裡小聲喃喃。程輝聽不清她說什麼,待湊的近了,才聽到褚韶華在喚,「萱兒,萱兒。」
那聲線極低極細,像世間最鋒銳的利器,頃時便將人割裂的鮮血淋漓,痛徹骨髓。
第180章 巨浪之四
褚韶華似頗有醉意,回家便休息了。
程輝也回了房間。
王大姨三人住的是客房,房間都在樓上,也紛紛的上了樓,沐浴洗臉的又是一番折騰。水籠頭、冷熱水、抽水馬桶,還有那些牙膏牙刷的要怎麼用,雖昨天學了,今天依舊不大熟練,少不得嘀咕唧歪幾句。
王燕用塊大毛巾包著頭髮,自洗手間出來,「這城裡人也是臭講究,每天介洗個沒完。噯,你瞅見沒,那洗臉的香皂跟洗澡的還不一樣,兩樣香味兒。連那尿桶也弄的比臉盆還乾淨,這可真講究。」
「哎,華兒是真發達了。」褚韶中愜意的斜倚床頭,吸著洋菸,噴雲吐霧的感慨,「就是祖父活著時,家裡也沒這等體面。」
「噯,你這新買的綢衣,別這麼就往床上一躺,壓皺就不好看了。」王燕兒拍丈夫大腿,叫他起身,「脫了綢衣再躺。」
「不過一件衣裳罷了,華兒現在有的是錢,以後有的是好衣裳穿。」褚韶中瞥妻子一眼,似是嫌妻子小家子器。他懶懶起身,手裡剩的大半支洋菸摁熄在床頭几上的水晶菸灰缸里,「我去洗澡。」又說,「如今我瞅著人家上海人都不穿長衫,多是穿西式洋服的,明兒我還得買兩身洋服。」
「這著什麼急,你快去洗,一會兒我有要緊事同你商量!」王燕兒把頭髮擦的半干,用桃木梳慢慢的梳櫳著,心裡卻是有一樁極要緊的事,必要提前交待給丈夫的。
褚韶中洗好澡,推開洗手間的門就見王大姨正與妻子坐床上唧咕什麼,母女倆顯然都在等他,聽到響動俱往洗手間望去,褚韶華正裸著全身要出來,一見大姨兼丈夫娘在,大覺不好意思,連忙關了門,皺眉道,「大姨你怎麼不說一聲?」
「行了,你什麼樣我還沒見看?你娘剛生了你,在老家沒人伺候月子,是我過去伺候的,給你把屎把尿洗尿布都幹過,還羞上了。」王大姨大咧咧地,「燕兒,給中兒拿件衣裳遞進去,他臉皮兒薄。」說著還得意的嬉嬉兩聲。
褚韶中套了件洋棉布的長衫才出來,「大姨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事。早些歇了吧。」
「要不是有要緊大事,我能這會兒過來!」王大姨還是很中意褚韶中這個女婿的,自小便是唇紅齒白的好模樣,且不是褚韶華那潑婦性子,這個外甥兼女婿很肯聽他的話,說來只是沒住一處,不然,比幾個兒子都要強些的。尤其是,外甥命好!
王大姨拉了外甥兼女婿到床上坐,一身裙襖單衣的感慨,「這城裡人就是會享受,這屋子燒的多暖和,也沒見有炕,就那幾片汀水鐵片子,就暖的穿不了厚衣裳了。」
褚韶中白天逛了一天,晚上又去吃飯,尤其初來上海,滿眼的新奇玩意兒。不說別個,就頭頂這電燈,就亮堂的跟白天似的。倘在老家,點上十盞油燈,也沒這樣亮哪。褚韶中有些累了,打個哈欠,昏昏欲睡。
「中兒,寶哥兒都念書了,你可不能再這樣沒算計的樣兒了。」王大姨苦口婆心道。
「怎麼沒算計了。有華兒在,以後寶兒還用愁什麼。」褚韶中道。
「哎,你就是只顧眼前,不想以後。」王大姨嘆口氣。
王燕兒接著嘆,「可不是,寶兒雖是她親侄子,她就是肯管,到底隔一層。你今天沒聽妹妹說麼,她要再嫁的,還是個官身,這要以後她有了自己兒子,哪裡還能記得咱寶兒是哪棵蔥。就是肯管,能及得上她自己個兒的骨肉?」
褚韶中莫名其妙,「想這老遠做什麼,華兒好了,她就得管咱家,就得管爹娘、管咱們、管咱寶兒!」
王燕見丈夫竟不明白這個理,急道,「那你說,華兒是待自己孩子親,還是待侄子侄女們親?」
「那肯定還是自己孩子親了。」這點親疏,褚韶中還是明白的。
「可不是麼。」王大姨嘆道,「你們看,她平時多剛強的人,今天一說起萱兒的事來,眼淚都掉下來了。這做娘的,什麼好的都是給自家孩子的。侄子畢竟隔著一層的!」
「這也不是人力能強求的啊。」褚韶中攤攤手,做無可奈何狀。
王大姨狀似無意的彈彈指甲,「可要是韶華一直沒兒子,以後她這大家大業能給誰?哼!正經是侄子承家業養老!」
褚韶中那一直糊裡糊塗的人生似乎就被引入了一方嶄新天地,他認真的思量片刻,點頭,「倒是這個理。」村裡有些沒兒子的人家,都是靠侄子養老。
褚韶中又是為難,「華兒這眼瞅就要再嫁了,她正年輕,又不是生不出,以後多半還是會有兒子的。這事乾脆甭想,叫她知道咱們謀算她的錢,她不得跟咱們拼命。你們瞅今晚上她那摔杯子的樣兒,簡直嚇死個人。我可不敢招惹她。」
王燕氣的一巴掌拍在丈夫手臂上,說他,「怎地這樣無能,你是做哥哥的,她是做妹妹的,你倒是怕起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