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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韶華笑,「我心裡也一直記掛著。邵伯伯,給您拜年請了安,我這就去後頭給伯母請安去,也瞧瞧嫂子侄女,伯伯、伯母每年都能見著,就是我們姐兒倆,足兩年未見了。」
邵東家一笑,讓丫環帶褚韶華去了內宅。
陳家人過來得早,如今邵太太屋裡連族親的太太奶奶們都還沒過來,就是婆媳二人帶著小閨女玩兒。婆媳倆隔穿就見褚韶華來了,邵太太潘玉都很是高興,潘玉忙拉她坐到炕上來暖和著,潘玉道,「咱們老家的冬天太冷了,到炕上暖一暖。」
褚韶華見潘玉一身厚實的紅底碎花的棉旗袍,腳下穿的是北方鄉下最常穿的大棉鞋,要不是她如今留的是齊耳短髮,耳上垂的鑽石墜子,褚韶華都得以為見了個正經的北方小媳婦。褚韶華一見就笑了,道,「嫂子這是入鄉隨俗。」
潘玉是極開郎的性子,笑道,「先前聽阿初說咱們老家冷的很,我還不信,想著在北京我也過過冬的,就是出門有些冷。回來才知道家裡並沒有裝水汀(民國時暖氣的稱呼)。雖然有炕也是極暖和的,我還是有些受不住,這是媽媽讓丫環給我做的,我親自挑的衣料子。我看一家子的嫂子妹妹們都這樣穿。阿芳也做了一身兒。」
阿芳就是潘小姐與小邵東家的長女,這會兒也是一身孕紅底碎花的小棉旗袍,穿著鞋在大炕上跑來跑去的玩兒。褚韶華頭一回見邵芳,不禁道,「可真是個漂亮閨女,生得真好。」褚韶華把孩子攬到跟前兒細瞧了一回,愈發喜歡,那孩子也喜歡褚韶華,很乖巧的讓褚韶華抱在懷裡,很是稀罕了一回,褚韶華直說,「阿芳也就剛剛一周,就跑的這麼結實了!唉喲,我見有的孩子一周還不會走哪。」
潘小姐笑道,「都這麼說。我小時候是一周才學的邁步,媽媽說阿初十個月就會走了,阿芳約摸是像爸爸。」
邵太太笑,「就是像她爹,沒差的。她爹小時候,剛會邁步就想跑,不知摔了多少跤。芳姐兒腿多快呀。」
褚韶華自包里拿了個大紅包給孩子,小姑娘已經會嚴肅著小臉兒,一本正經的說,「謝謝姨姨。」拿了紅包跑過去壓在炕上的被摞兒底下。
褚韶華見那下頭壓著七八個紅包,潘小姐笑道,「還不讓人給她收著,非壓被子下。」
褚韶華聽的直樂,又將準備好的小墜子拿了出來給潘小姐邵太太看,褚韶華笑,「這是大順哥偶然得的,宮裡的東西。我瞧著還有內務府的標記,又是這樣的小首飾,正適合小女孩兒拿著玩兒。頭一回見芳姐兒,我這個做姨姨的總得有個見面禮,給芳姐兒拿著玩兒吧,倒是有些個歷史的東西。」
邵太太忙道,「給她這麼貴重的東西做甚,給萱兒留著戴。」
褚韶華笑,「她還有哪。伯母嫂子就別跟我客氣了。」
因兩家關係極好,婆媳倆也就沒再推辭。潘玉收了褚韶華送給邵芳的紅寶墜子,又賞鑒了一回這墜子上鏨的內務府的標記,令丫環拿出準備好的給褚韶華閨女的金鎖手腳鐲,褚韶華直說,「這太貴重了,潘伯母已經給過我們閨女了。」
潘玉笑,「我媽是我媽,我是我,這能一樣的。」
褚韶華原是想著潘太太給的金子打的金鎖手腳鐲未免太貴重,這才想著趁過年給邵家孩子些貴重的見面禮,不想潘小姐這樣的客氣。褚韶華也只有收了的,大家說起話來,說一回孩子。邵太太便順嘴兒打聽了一句,「侄媳婦,這宮裡的東西不都該是皇帝老爺的嗎?你們怎麼買了來的。」
褚韶華聲音放低了些,道,「原我也不曉得,聽說有不少太監經常把宮裡的東西拿出來倒賣換銀子。這對墜子,就是大順哥偶然得的。哎,要怎麼說呢。我看《史記》,裡頭有一句話,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這說的是天下,如今宮裡,皇帝已經不管事了。這宮裡的東西,說是皇帝的也是皇帝,可正經說來,若皇帝有德,誰敢把這東西弄出來呢?還是皇帝無德,無福保管這些東西,既到了咱們這裡,可見是咱們的緣分。」
邵太太還是頭一回聽人把「賊贓」說的這般文雅的,其實,潘玉是不在乎什麼賊贓不賊贓的,潘玉是在國外留過學的,自有見識。潘玉道,「要不是滿人誤國,咱們國家說不得也不至如今喪權辱國的頹勢。皇宮的東西,都是自百姓那裡搜刮來的。美國獨立戰爭的時候,我國百姓在滿人面前還在自稱奴才。如今皇帝遜位,宮中物件流失,也是皇帝無能。」
潘玉同邵太太道,「媽媽,像韶華這樣有見識的人,得了這樣的東西,知道這東西珍貴在哪裡。我聽說還有許多宮人往外倒騰些宮裡的金銀物什,都只按份量作價給銀樓。何其可惜,宮裡的東西,這上面鏨著的一個『敕』字,才是最有價值的地方。」
褚韶華笑,「原我也不懂,後來看了些書方曉得的。」
潘玉端起手邊兒的紅棗桂圓茶吃了一口,笑道,「我媽給我寫信時還說你這幾年不間斷的閱讀,如今越發有學問了。」
「嫂子這是在打趣我。我就是閒來無事翻幾頁書看看,其實,北京城裡也有圖書館可以借書,我還去過一回。圖書館裡的書是極多的,我一進去就有些頭暈,想看書又沒個次序,後來索性還是找潘伯母去借,這樣書里有什麼不明白的,我還可以請教潘伯母。」褚韶華說著,又聊起了上海,她是那種天生對新奇的事物、新奇地方充滿興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