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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太太總是看褚韶華有些可憐,褚韶華若是任憑那些苦楚將自己吞沒,她也便不會再來北京,將去上海了。她忙碌又細緻的準備著即將前往的行程,待到傍晚潘先生回家,彼此相見自也有一番寒暄。

    潘先生依舊是舊時模樣,去了外頭的深色大衣,裡面是妥帖的西裝三件套,一舉一動帶著良好的家教與風度。待傭人端來溫水,潘先生根本沒問褚韶華緣何來北京的話,相較於前年最後一次見面,褚韶華完全脫去了舊時影子,她極瘦,一雙眼睛沉著冷靜,已不存半分婦人溫婉。當然,褚韶華依舊是美麗的,只是她身上的鋒銳完全將這份美麗吞沒,這種氣勢,已不是內闈婦人的氣勢。

    非有大變故,方有這樣的變化。

    喝口溫水,見褚韶華打聽去上海的路線,潘先生道,「不坐鐵路就走水路。鐵路的話,先坐京津線到天津,再從天津北站坐津浦線到南京浦口,到浦口火車站下車,乘輪渡過黃浦江,再坐無軌電車,就到上海市區了。船的話,也是從天津坐船,從塘沽坐船,坐到上海浦東。」

    潘先生問她,「你什麼時候走?」

    褚韶華道,「後天。」

    潘先生難免又問了回褚韶華住的地方,見她凡事已有安排,潘先生一向不囉嗦,道,「我大哥和阿初他們都在上海,阿初和小玉你是認識的,我寫封信,你帶在身上,若在上海有難處,可去尋我大哥,他於上海也略有些情面。」  

    褚韶華想了想,並未推辭,道,「有勞潘伯伯了。」

    除了潘氏夫婦的關照,褚韶華還從潘先生這裡借了幾本地理方面的書,離開時,褚韶華說,「我後天就去天津,便不來同潘伯伯潘伯母辭別了。」

    潘太太自有一些類似路上平安的話叮囑褚韶華,潘先生則是什麼都沒說,送了褚韶華出門而已。

    褚韶華幾次想請潘先生留步,潘先生依舊送她到門外,看褚韶華告辭,潘先生方折返回家。潘太太嘆氣,「韶華這命,委實是苦了些。」同丈夫絮絮的說起褚韶華在家鄉的事來。

    潘先生不覺褚韶華命運之苦有何可悲嘆之處,若無這些大悲大痛,怕也沒有現在的褚韶華。褚韶華已較千萬蒙昧女性強出太多。若說以往褚韶華還只是一個天資出眾,伶俐非常的小婦人,如今的褚韶華已是被生活磨礪出自己的理想與目標。嚮往權勢富貴有什麼不好?可怕的不是對權勢富貴的嚮往,而是許多人過於彷徨的人生,總以為可以在小富即安的生活中歲月靜好。

    相較於以往那個伶俐精明的婦人,潘先生更為欣賞如今這個冷靜自持、野心勃勃的褚韶華。

    第103章 北京之二

    自邵家回到飯店,褚韶華上樓前問了大堂經理,詢問從津浦線火車票的價錢後,又問了從天津到浦東的輪船的價格,倒是輪船更便宜些,卻也要十五塊大洋,這還只是四等艙的價錢,若是一等艙的話,火車票要三十五塊大洋,船票則要三十塊,也不便宜。  

    褚韶華尋思片刻,未讓飯店幫忙定票。飯店定票自是要有手續費的,她問了自北京到天津的火車時間,便回房休息了。晚上一心背誦自潘太太那裡請教來的上海方言,一直背了大半宿,夜深疲倦方才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王大力就過來了,王大力將糧食交割清楚,過來看望褚韶華,也是問她可打清清楚去上海的行程。倆人去外頭胡同里的上攤子上吃早飯,褚韶華要了燒餅油條豆腐腦兒,看攤子上有醬肉,也讓夥計切了一碗,與王大力兩個邊吃邊說。王大力道,「火車站不遠,聽說就在前門外箭樓那一塊兒。一會兒我去給你把票買了。」

    見王大力三兩口一碗豆腐腦下肚,褚韶華又讓夥計添一碗,遞給王大力根油條,自己撕開燒餅,放幾片醬肉,再撕開半支油條卷上,「先吃飯,吃過飯我跟大力哥一起去。眼下有你照應我,以後就都要靠我自己個兒了。我也去火車站瞧瞧,看買票是怎麼一回事,省得以後抓瞎。」

    褚韶華說的實在,王大力一想,也是這個理,點頭,「成。」

    表兄妹二人吃的飽飽的,連褚韶華都喝了兩碗豆腐腦,一套燒餅油條,還有好些醬肉,兩人鼻尖兒吃出細汗,因前門路程不遠,便走著去了。還未至火車站已覺人車鼎沸,來來往往的,除了做生意的馬車、黃包車、小汽車,還有就是街兩畔熱鬧的攤鋪,以及路上挑擔提箱的旅客行人。待到火車票售票口,情形卻也大有不同,有幾個窗口,買票的諸人擠的不得了,看那樣,褚韶華根本沒近前。其餘幾個窗口則是旅人寥寥。褚韶華見邊兒上有巡邏的警察,遂問緣故,那警察看她穿戴體面,笑道,「太太有所不知,那邊兒人多的是三等座的人,三等座都是火車開前兩個小時開始售票,故而人多了些。這幾個人少的窗口,是賣二等票和一等票的。自是不一樣。」

    褚韶華道了聲謝,王大力原想去買,褚韶華沒讓,親去買了張二等票。待買好票,二人看好侯車之所,再無他事,便往回走,褚韶華問王大力什麼時候回鄉,王大力道,「你這票是明兒下午的,送你上車後我再回去。」

    「大力哥別耽擱了,你今兒就跟糧隊的人一起回吧。我在北京這裡也沒什麼事,就是送我,也不過是看我上車。送人終是無趣,倒是以後我衣錦還鄉,大力哥別忘了來接我就是。」褚韶華說的輕鬆,她的神色也是輕鬆的。冬天的風帶著凜冽與肅殺,拂過褚韶華身上的大衣,吹亂她頸間毛領上的柔韌的皮毛,她小巧精緻的下巴大半埋在衣領中,臉色仍有些蒼白,看向王大力的眼神溫和堅定,似乎那個經歷過巨大傷痛的婦人已經永遠的留在了鄉下老家,北京的褚韶華已是另一種人生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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