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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糧鋪還熟啊?」陳大順想到他媳婦這來北京也就剛一個多月,怎麼三山五嶽的都認得了。這可忒有本事了。
「就是麵粉廠潘先生在東安市場那邊兒的糧鋪,我去過好幾回哪。去借借唄,他借就借,不借就算了。要是能借著,不比咱自家買划算麼,不然憑咱家的脾氣,這東西買來其實咱家也用不著,可叔伯們也只是用一兩日篩糧食,自不能跟叔伯們要錢。」褚韶華又跟大順哥說了婆婆讓明天蒸窩頭的事,褚韶華道,「你說,這可怎麼辦?」
「我的個娘誒。」陳大順呻吟一聲,撫著額角,同妻子道,「你可千萬別聽娘的。放心,明兒我跟爹說一聲。娘她不敢這麼幹的,要是叫爹知道,咱娘得挨揍。」
褚韶華想到婆婆今天一天見著饅頭的心疼樣兒,光麵缸就看了十來遭,忍笑道,「成,我聽大順哥你的。」
第二天一早,褚韶華聽到外頭賣豆腐的梆子聲,出門兒買了十斤豆腐,陳太太見她端著兩大海碗豆腐進門兒,在院裡就問了,「怎麼買這許多豆腐?」
「我看李家舅舅愛吃這一口,昨兒沒吃好,今兒就多買些。」族中叔伯剛洗過臉,都在院兒里呢,褚韶華爽俐的說。陳老爺點頭,「這樣很好,去廚下拌了來,多放香油。」
「是。」褚韶華就端著豆腐往廚下去了,陳太太心疼的跟了進去。就算陳太太沒說什麼,可她那一副肉疼模樣,只要不瞎的,都看出來了。相較之下,褚韶華這個大方爽俐的侄媳婦一對比,便是陳三叔雖覺著總在陳老爺家這樣吃喝挺麻煩堂兄堂嫂的,也得說,侄媳婦比他這二嫂可強的多。
陳三叔同陳老爺道,「二哥,吃點兒啥都成,可別叫侄媳婦這樣成天又是饅頭又是菜的了,這可忒浪費了。」
倆老兄弟在一起說話,陳老爺道,「這可怎麼了,我兄弟多少年不來一回,咱們也沒天天下館子,就是家常手藝,家常飯食。」
吃早飯的時候,小舅子就有些按捺不住的想問借篩子的事兒。女人沒在一個桌兒上吃飯,陳大順就道,「大舅放心,我跟我媳婦說了,她說街坊四鄰家裡,就是有篩子,也是小篩子,怕是不得用。一會兒吃過飯,糧鋪開了門兒,她去糧鋪借借看。」
陳三叔現下看小舅子一百個不順眼,「有這會兒急的,當初別想那餿主意。」
褚韶華吃過飯,都沒來得及收拾廚下,就解了圍裙,跟陳太太要了菜錢,先去菜場買菜,再去借篩子,一道就把事都辦了。
褚韶華買了菜,又買了兩包老刀牌兒香菸,她與糧鋪的大掌柜打過好幾回交道,算是彼此認識。這回見褚韶華過來,那掌柜招呼起來也挺熱情,笑道,「少奶奶又有糧要賣。」
「不是賣糧,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褚韶華就把借篩子簸箕的事說了,道,「前幾天我們老家又有些糧到了,他們糧食不錯,可裡頭不大幹淨。老楊看過,要是按規矩,只能算二等糧。他們想著把糧食篩一篩、簸一簸,乾淨了,也能賣個好價錢。我家裡沒這些個傢伙什,可不就找你來了麼。」
掌柜問,「少奶奶想借什麼?」
「五個大篩子五個大簸箕,我家裡簸箕小些,沒有你們糧鋪的大,好用。要是簸箕不湊手,我回家找鄰居借幾個小的也一樣,讓他們湊合著用也沒事。」褚韶華道。
掌柜讓夥計去拿了篩子簸箕來,褚韶華從隨身的布包里拿出兩包煙塞掌柜手裡,笑,「大掌柜別跟我客氣,我這裡用了,您這裡保不准有什麼不便宜,您多擔待著些。」
掌柜笑道,「少奶奶您是太客氣了。」褚韶華送煙不是頭一遭,掌柜也就收了,吩咐那拿出篩子簸箕的小夥計道,「陳少奶奶自己拿不了,你幫少奶奶送家裡去。」又與褚韶華道,「那糧食收拾好了,您打發人過來跟我說一聲,我著人上門去收。」
「成。那我走啦。」褚韶華告辭回家。
褚韶華沒有半點兒少奶奶的架子,路上跟夥計說著話,哪裡人,來北京多久了。這夥計北京話還說的不大好,帶著些前鼻音後鼻音不分的南方話味道。褚韶華這會兒是不懂前鼻音後鼻音的,就覺著南方人這舌頭怪笨的,四和十都說不清。她是個愛說話的,還問人家家鄉話打招呼怎麼說,吃飯怎麼說。從糧鋪到甘雨胡同不遠的路,夥計硬是沒覺著怎麼累就到了。
待到了家,褚韶華也不叫人白來一趟,倒水給他喝,叫他歇腳,夥計哪裡敢耽擱功夫,喝口水就說要走。這年頭家裡是真沒東西,褚韶華就想人家孩子大老遠的幫她送家來,家裡零嘴兒都沒一個。褚韶華跑廚房用布帕子包了兩個早上剩下的饅頭,其實也是新蒸的,就是這會兒涼了些。把饅頭包好,塞到這夥計的手裡,笑道,「這是我早上蒸的饅頭,要不嫌棄,你就拿著,嘗嘗。」
夥計忙說,「這我怎麼能嫌,少奶奶要賞,我就拿著了。」
褚韶華笑,「這樣才好。」又送人家出去。
待家裡這一夥子把上千斤的糧食篩乾淨,小邵東家與李掌柜就到家了,去北京時要拉著糧食,騾子也走不快,回程時一則沒糧食,騾子鬆快。二則,倆人都是早起晚歇,就是中午那麼熱,小邵東家也不嫌,戴著頂草帽子嗖嗖嗖的往家趕,三天就到家了。
小邵東家曬的麵皮都是紅彤彤的,天生皮膚白的人就是這樣,曬狠了也不是黑,而是皮膚泛紅。邵東家聽說兒子回來了,連忙從鋪子裡回了家,小邵東家正在洗臉,邵太太在一畔抱怨,「這麼大熱的天兒,這麼急著往回趕做什麼,看曬得,在北京多住些日子,天涼快些再回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