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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韶華談吐自然,頗有磊落之風,又不乏一些細處精明,潘慎笑道,「那本書原是當初嚴先生在北京大學做校長時所贈,記得當時阿恪特意寫信回來與我炫耀。若不是特別欣賞之人,阿恪應該不會出借。陳太太不是外人,有時間該來家裡認認門兒。」
褚韶華不好意思的說,「先前臉皮薄,一窮二白的過來上海,人也年輕,心又執拗,故失了禮數。大伯伯,你在大伯母面前可得替我轉寰一二,待我下次休假,我必上門給伯伯、伯母賠禮。」
潘慎何等樣年紀,自看出褚韶華必是個極要強的性子,也知她說是心理話,笑道,「賠不賠禮的,多過來走動才好。」等待潘慎潘老闆提攜的年輕人不知凡幾,褚韶華這樣的性情也不算特別,不過,潘慎還是格外關照兩句,畢竟,隻言片語中便知二弟對這位陳太太頗是另眼相待。
褚韶華點點頭。二人略說幾句話,因這舞會來人極多,都各有應酬。潘慎給了褚韶華一張素白名片,與褚韶華道,「這上面是我家的電話,有事情只管打電話給我。」
褚韶華連忙雙手接了。
之後,褚韶華又將自己以往便認識的太太奶奶們都過去打個招呼,另有想過來攀談的人,她既有耐心又不失巧妙的應對著,雖是初入社交場,褚韶華這樣的表現,絕對稱得上優秀。
褚韶華這種本領,於外人看來自然非同尋常,但在場諸位哪個不是修練多年道行高深的,故,褚韶華這樣的優秀,也只是一個堪堪入門檻的級別。像田文那種被褚韶華把臉打腫後憤然離場的,大家完全不覺如何,畢竟,不是同一個境界。褚韶華就這麼耳聽六路、眼觀八方雷達全開的進行自己大撒網似的交際,也留意到了聞知秋不知何時竟是在與田家姑嫂在一起說話,這倒不稀奇,畢竟聞田兩家正經姻親,哪怕是聞知秋前妻已經過逝,姻親的關係是斷不了的。
不過,褚韶華也沒漏看田小姐看向聞知秋時眼中難以掩飾的情意,褚韶華頓覺有趣,剛剛她看田小姐是陪著胡公子進來的,如今看來,原來田小姐有意之人是聞知秋。這倒也不難理解,胡公子看樣子事業並不在上海,何況,既是能與陸大公子比肩而立,這位胡公子必然出身官員之家。
這樣的顯赫,已不是如今的田家可以攀附的了。
倒是時下風俗,若髮妻已故,續娶姨妹也是常事。何況,聞知秋這人相貌不錯,風度也成,文憑亦佳,尤其一張嘴,稱得上巧舌如簧,自己都險些著他的道。田小姐相中這大姐夫,倒也不算沒眼光。依如今田家境況,田小姐能嫁給聞知秋做續弦,于田小姐,怕還是樁不錯親事。
褚韶華望著與田家姑嫂說話的聞知秋,腦子裡飛快的轉過許多念頭,就聽一個聲音道,「那兩位是田家二太太和三小姐,那位先生想來陳太太已經認識了。」
褚韶華微微側頭,就見一位年輕男子正端著洋酒朝自己笑,這人也不過二十幾歲年紀,天生一雙笑眼,極容易給人以好感,那人自我介紹,「我也姓褚,衣者褚,單名一個亭字,現在瑞和洋行做事。」
「那我們是同姓。」褚韶華笑笑。
「再自我介紹一下,我與田家也早有不睦。」褚亭笑眼彎彎,端起高腳酒杯對著褚韶華示意,「可見我們非但有姓氏相同,審美也有相似。先時聽陳太太教導田大,我只恨不能擊掌以賀。」
「那你真該擊掌,憋著做什麼,男子漢大丈夫,不都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的麼?」褚韶華道。
褚亭道,「陳太太有所不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田老爺在商場多年,如今田家尚有遺澤,不然,就憑田家兄弟,你不會認為他們是憑著人品過來舞會的吧?」
褚韶華問褚亭,「你是憑著人品過來的?」
褚亭唇角微翹,身體微向前傾,同褚韶華道,「我是憑本事過來的。」
褚韶華望向他不說話,褚亭道,「我看褚小姐英文十分不錯,我們洋行正需要英文流俐的人才,並且,不是我自吹,洋行的薪水比百貨公司的經理助理豐厚的多。」
「褚先生沒聽說過一句話麼,忠臣不侍二主。多謝褚先生抬舉,我並無改換門庭的打算。」
褚亭倒也不急,優雅的伸出右手,「沒關係,我們可以先認識一下,試著做個朋友。我個人非常欣賞陳太太這樣的新式女性,獨立,能幹,才華橫溢。」
褚韶華原是對這褚亭淡淡,她不大喜歡褚亭這種雲山霧罩的說話方式,卻不想,除了剛剛的故作玄虛,褚亭與她慢慢的介紹起廳中諸人,姓誰名誰,做什麼生意,間或說兩句自己的看法,連帶聞知秋,褚亭都提了一句,「田家雖是在走下坡路,這位聞先生再不能小看。」
褚韶華問,「聞先生怎麼不娶田小姐?我看田小姐很心儀他。」
「全上海只要關注田家的,都知道田小姐心儀聞先生,奈何郎心似鐵。」褚亭道,「田家請商會陳會長親自同聞先生提及親事,聞先生都沒應。」
褚韶華瞥一眼鬢間略有霜色,一幅銀邊眼鏡,極乾淨儒雅的陳會長,剛剛她過去攀談,倒是半點看不出陳會長與田家有這等交情的模樣,畢竟,剛剛她是把田文的臉皮揭下來的。陳會長待她那等親切自然,如同一位慈祥長輩一般,雖褚韶華知這裡頭必有作態,畢竟她先前與陳會長完全不認識,可褚韶華只以為這是陳會長慣有的一種禮貌態度,卻是未想到陳會長竟是與田家交情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