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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天涼,陳大順推開半扇窗,拿把扇子倆人扇著,「倒不是怕你發脾氣,是怕你氣壞了身子。我也沒法兒說娘,你說,這明白人說一說,只有更明白的。咱娘這樣的糊塗人,她要是能明白,早就明白了。糊塗人講不明白,我也不想叫你委屈著,又不知要怎麼勸你。」
褚韶華哼一聲,小聲道,「有時我都懷疑婆婆是不是腦子不清楚,她說話時到底過不過腦子啊。」
「就是過腦子,憑她那腦子怕也想不明白的。」陳大順也是嘆氣,就這麼個蠢娘,有什麼法子。
褚韶華一笑,「要是認著生氣,早氣死了。」反正她沒吃虧,褚韶華與丈夫道,「我這回必要婆婆長個記性的,你不許多嘴插手,知道不?」
陳大順點頭,「成,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要是真能叫娘學個明白,我還得謝你哪。」
褚韶華悄悄同大順哥說了在潘先生廠里的事,褚韶華小聲道,「小邵東家真是精明,我看,他怕得攬下這一宗大生意。這到北京賣糧,瞧著利小,可架不住量大呀。咱們縣五十萬畝耕地,他一畝地能收上一斤麥子,這就是多大的量。我真沒想到他這樣大的氣魄。」
陳大順心下悄悄一算,說,「小邵東家的意思是以後代麵粉廠在咱縣裡收糧麼?」
「這是第一次見面,估計沒這麼快定下來,可我瞧著,他大約是這麼個意思。」褚韶華道,「咱家實在是人少,能幹的人也沒幾個。你瞧瞧,三叔按理還是村長,年紀也擺這兒,可他比起小邵東家就差遠了。不然,當初把信寫給三叔,我是想讓他能從賣糧上得些實惠的。他人品不錯,可你瞧,這頭一回賣糧,他帶來的人就出了問題,他還壓不住這些人。他要是想在小邵東家這裡分杯羹,太難了。我看這生意必是要叫小邵東家得了去。」
人與人之間,自有遠近親疏之分。陳三叔和陳老爺是堂兄弟,一個爺爺的孫子,論血緣是很近的。就是陳大順本心,也是與三叔更近,只是這做生意,必得有魄力才成。想想陳三叔的性情,陳大順也只有嘆氣的。
不過,陳大順看得開,他道,「這世上,自來是能者居之。小邵東家既有這本事,這生意他得了也不為奇。咱們畢竟是一個縣的,雖這大實惠咱們沒得上,可一個縣的鄉親,我看小邵東家為人也極爽快,不似那些留洋後就瞧不起人的。就是縣裡有這麼個出息人,也是好的。」
「這話是。當初魏太太出事,去求邵東家時,邵東家一句推辭的話都沒說就幫了忙,可見其為人仁義。」褚韶華望著丈夫,感慨道,「我這人,平生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沒本事。你說,我娘家是那個樣子,但凡我爹我哥能提起半點來,多的是掙錢的機會。可有時,我就是瞧著有這樣的機會,也不敢同他們說。再到咱們家,自家生意還忙不過來哪,也顧不到旁的。宋家我沒打過交道,可你不曉得,年後你跟爹來北京,宋舅媽跟咱媽幹了一仗。就憑宋舅媽這樣的性子,什麼事敢勞動他家呀。我最見不得這等不通事理的人。」
陳大順眉毛一動,「舅媽和咱娘怎麼幹仗了?」
「說到底還是為二弟妹的嫁妝。」褚韶華大致同丈夫說了這事,道,「當時都撕扯起來,我使勁兒攔著媽,二弟攔著他丈母娘,這才沒打太厲害。」
陳大順聽的直想笑,同妻子道,「大舅媽那人,自以為比世人都精明能幹的,她那些個小手段,無非就是讓表妹拿捏住二順如何如何,沒半點兒用正道兒上的。當初死求白賴與咱家結親的還不是她。」
褚韶華不禁問,「當初為什麼結的親啊?」不是褚韶華說話不好聽,公公的眼光一向不錯,聽說就是現在小叔子到柜上幫忙,公公也不讓他接觸任何錢財。憑公公的眼光,如何給小叔子定下這樣一門親事。當然,並不是說宋苹就配不上陳二順,可憑陳家的條件,不是沒有更好的選擇。
當然,也有可能人家就是親上做親。
不過,陳大順道,「當初咱爹剛開始做生意時,家裡銀錢很不湊手,姥爺把棺材本拿出來給爹湊的本錢。咱爹也一直感激姥爺,其實後來爹的生意做起來,非但銀子還了,還給姥爺在村里置了二十畝的上好肥田。舅舅家但凡有事,咱家也從來不袖手。後來咱爹跟太丈人他老人家不是交好麼,小時候就把咱倆的親事定了,大舅媽就一直存了這心。爹原是不置可否,後來姥爺上了年紀,一場病沒熬過來就去了。大舅媽硬是說,姥爺臨終前最記掛的就是二弟和苹妹妹的事。我同你說,咱姥爺可不是這樣的人。」
「那也不能為這麼句莫須有的話,就真定下親事吧?」褚韶華是沒有兒女,若是有兒女,她可不是這樣輕易被糊弄的性子。
陳大順嘆氣,「你不曉得大舅媽這人,要是用你時,當真是個鑽營好手。那會兒二弟才六七歲,她見天的接二弟到她家去住,一去了就頓頓給二弟燉雞燉鴨的招呼,二弟小時候拿她當親娘。她那人,一面籠絡著二弟,一面巴結咱娘。咱娘過日子摳兒,大舅媽但凡有了什麼新鮮吃食,自己一口不吃,先給娘送去。你說說,咱娘哪裡禁得直這個,咱爹年下回家,大舅一家子去拜年,大舅媽問二弟,你喜歡誰啊,他說喜歡苹苹妹。大舅媽又提姥爺當年如何如何,娘也瞧著苹表妹好。你說,這親事能不定下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