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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為什麼要去做化妝品啊?」見容揚主動談及自己的失敗,褚韶華想他心性並不似尋常少年脆弱,便直接問出這個問題。當初容揚來到上海想做生意,褚韶華有意請他進入褚氏商行做事,或者來自己這裡擔任助理。容揚卻是拒絕了褚韶華的邀請,從國外進口化妝品機器,做國內品牌的化妝品生意。
容揚修長的十指交插放在膝上,坦白的說,「聽說陳小姐引入了法國的化妝品品牌,風靡上海。我心裡對陳小姐非常仰慕,想她可能喜歡化妝品事業,想藉此得到陳小姐的青眼,希望能保住這樁親事。」
容揚的嗓音過了變聲期,開始變的清醇好聽,「我先前內心發誓,如果這事能做成功,我就留在上海經商。如果失敗,就出國讀書。」
看容揚直率中略帶一絲遺憾,以容揚的城府心胸,如今仍露憾色,怕是真的很中意陳家小姐。褚韶華道,「陳小姐的閃發期已經到了,你的閃光期要晚一些。待你學成歸國,才是你真正閃耀的時候,陳家會後悔今日決定。」
容揚笑了笑,「我打算先去美國準備大學的入考試,希望將來能學有所成。」
褚韶華一直很喜歡容揚,「你今天留下吃飯,晚上你姨丈就回家了。我在美國有幾個不錯的朋友,一會兒我把地址寫給你,再給你寫幾封信。窮家富路,在外總是多幾個熟人的好,倘有事更為便宜。」
容揚笑著道謝,他說,「還有一事。先前褚姨你想留我做事,原是瞧得上我。我那時心思不寧,沒有接受。您生意做得大,在美國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您說一聲。一則也是對我的鍛鍊,二則倘真能辦成一二,也能補貼我的學費。」
褚韶華關心的問,「經濟上有困難麼?」
容臻笑,「容揚還有一些積蓄,盡夠的,但是誰嫌錢多啊。你知道我家以前經商的,最喜歡賺錢了。」
褚韶華忍俊不禁,晚飯後單獨同容揚談了很久。
容揚出國,褚韶華送他一箱衣裳一箱書,上船那日,褚韶華與聞知秋親自去碼頭相送。容臻說,「咱們又不是外人,你這大著肚子出來,碼頭上人最多,叫人不放心。」
褚韶華習慣性的挺著腰,望向容揚的目光充滿期冀,「希望我家老二以後像容揚,艱難困苦,百折不撓,櫛風沐雨,更增其志。」
褚韶華是真的很喜歡容揚,估計就是容揚的親二姨在世,待容揚也沒這樣好。褚韶華不是那種細緻到管你吃喝拉撒的長輩,但她會尊重你,欣賞你,明白你,這比任何周全細緻都重要。
容揚一向過於冷淡的內心也忍不住波瀾微伏,他抿了抿唇,露出一個極小的微笑。容揚並非不苟言笑之人,那笑卻仿佛冰消雪融、春來大地,又仿佛一幅絕世畫卷忽然生出靈魂,令他本就俊美的面容無比生動起來。容揚說,「我走了。」
「去吧,學業要緊,也要保重身體。」
容揚與李伯每人各拎兩個大行禮箱,向巨輪的弦梯走去。很快有船上的服務生幫著拎行禮,引容揚李伯二人提前登船。容揚在最後一階弦梯上回頭,見他的親人還在看著他,不由會心一笑,朝大家擺擺手,方登上巨輪甲板。那一刻,江風徐徐吹散水面的霧氣,蜿蜒壯闊的黃浦江露出它的真容,極遠處的天邊,一絲明亮刺眼的晨曦飛射而出。
大家一直看到容揚的身影消失不見,方收回視線。容臻眼中的欣慰幾乎可滿溢而出,很久以前,她對生命與未來那樣的彷徨,她決心離開那個腐朽的家族,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逃到上海後才發現包袱里有一盒沉甸甸的金條。逃離家族的途中倉惶又驚恐,不然,她該早能發現那些金子。
這些金子,比容臻帶出去的珠花首飾更值錢,拿到銀行即便可兌現各國貨幣。容臻就是靠這些金子度過了在上海短暫的停留,買了去美國的船票,甚至,支撐了她剛到美國時語言不通、兩眼茫茫的生活。
容臻一直想,是誰給我放的金子?
不可能是下人,下人要是有這種本事,也就不在容家做工了。
也不可能是大嫂,大嫂那樣唯唯諾諾、軟弱無能,只知討好大哥。
更不可能是大哥,大哥現在每天會做的事就是打發人拿出家裡的東西到當鋪,換了錢買鴉片。容臻厭惡且鄙視她的兄長!
容臻在家裡關係最好的就是容揚,她教容揚讀書,決心不能讓侄子和家族一般腐朽下去,這個孩子聰明,有天資,是容家未來的希望。容臻在閨密那裡得到什麼新文化的書籍,都會偷偷給容揚看,告訴他,外面的還有一個新的世界。
儘管彼時的容臻也不知那個新世界是什麼模樣。
容臻回國後問過容揚這件事,容揚只是笑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最有可能的就是容揚,可是,容揚彼時年紀尚小,也不過八九歲。他怎麼知道她要逃出家去,他又是怎麼弄到的那些金子?家裡現在還有這些金子,大哥何用典當置錢買鴉片?
容臻在美國站住腳後,每月都會給容揚寫信,寄給他書籍。開始不敢寄到容家,只能寄到朋友家,讓朋友悄悄的交給容揚。兩年後,容揚給她的信里讓她直接寄家便好,告訴她親事已經退了,不必再為此擔憂。哪怕許多事容揚未言明,容臻也能明白,容揚讓她光明正大的把信和書都寄回家,說明在家裡,已是容揚說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