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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上的事我又做不了主,不問你問誰啊?」褚韶華仰頭喝口白水,一口噴到鍛子上,噴的勻勻的,讓大順哥給牽料子的一頭,她慢慢熨著料子,「這事兒也不必急,更不用大張旗鼓,就先在你那個鋪子裡收拾出塊兒地方來就行,到時我去瞧著擺放。要是能賺錢,也能給家裡增加收入,要是不成,東西退回去,也損失不了什麼。」
陳大順好奇,「你怎麼跟鞋鋪子談的啊。」
「賺錢的事兒,誰不樂意啊。」褚韶華抬眼看向丈夫,眼睛中的神采比天上的月亮都要亮膛幾分,聲音輕快的掠過碰過的壁吃過的苦,「有不樂意的,就有樂意的,多走幾家就是。」
陳大順都不知道他媳婦是什麼時候「多走幾家」的,總之褚韶華把這事兒辦成了,陳大順自然不會反對,他跟父親商量了一回,陳老爺讓先試試。褚韶華就張羅著挑鞋樣式,又教柜上怎麼擺放,忙的一塌糊塗。再有邵老爺邵太太回老家之前在東興樓擺宴,待邵東家夫婦回老家時,幾家難免都去送了一回。接著便是小邵東家夫妻去上海的事,邵東家邵太太回鄉在褚韶華的意料中,倒是小邵東家去上海,褚韶華難免吃驚,給大順哥端上一碗下午燉好的秋梨,順嘴問一句,「小邵東家怎麼要去上海啊?」
陳大順摘了頭上的帽子,這倆月前頭的頭髮長了出來,陳大順收拾妥當,剪了個寸頭,極清爽乾淨。他坐炕上舀一勺暖暖的燉秋梨,先遞到媳婦嘴邊。褚韶華笑,「剛燉好我就吃了一碗。這是給你省著的,你吃吧。」
陳大順仍是堅持先讓媳婦嘗了,方道,「聽說是要去上海做實業。」
「潘東家在北京,做實業怎麼不在北京做?」守著岳父,也好近水樓台先得實惠。
「北京怎麼能跟上海比。」
褚韶華不可思議,「難不成上海比北京還好?」
「你知道外頭人管上海叫什麼不?」
「什麼?」
「叫大上海。」
褚韶華不以為然,「凡是小地方,都愛在前面加個大字。上海難道比北京還大,北京還沒叫大北京哪。北京可是皇帝老爺住的地方,這麼個南蠻子地界兒就敢稱大了?」褚韶華向來認為世上沒哪裡能有北京更好了。
「我可是聽說上海比北京好的多,上海有海港,有錢人多。現在皇帝還有什麼用啊,都不管事兒了。我聽說頤和園明年就對百姓開放了。」
「那不是皇帝老爺的園子麼?咱也能進去瞧。」
「開放就能了。社稷壇那裡不就在修公園麼,社稷壇以前也是皇帝祭祀的地方哪,現在不也不管了麼。」
褚韶華突然感慨了一句,「以前只在書里見過王侯將相、江山更迭,不想倒叫咱們趕上了。皇帝連社稷壇的事兒都管不了了,江山易主估計也快了。」
陳大順聽褚韶華這話,深覺大有見識,不禁道,「我看大舅兄不似念過多少書的,你倒是書念的不少,是在村兒里念的麼?」
「就是跟我們村兒的老秀才念的,一個月要三十斤小米,那會兒有我爺爺在北京做買賣,家裡還成,這點兒束修還交得起。」
「你們村兒的老秀才也教丫頭家?咱們村兒也有教認字的私塾,可是不收女學生的。」
「他原也不收。原本並不是我上學,是我哥小時候,家裡叫他去念。你不知道他念書那個笨,去一天,回來一問,教的什麼,啥也不知道。念的什麼,都忘了。我當教什麼高深學問哪,就過去悄悄聽了聽,原來就是認幾個字,數幾個數。」褚韶華道,「我都說他,你乾脆回家算了。每天去一天,啥都學不會,還不如叫我去學。我還能多學一些,回來再教他,那還不一樣,還能多學一個人。就這樣,便都是我穿了小子的衣裳去念書。」
「你們村兒的老秀才瞧不出來?」
「他又不瞎,自是能看出來。我又叫家裡每月多給他五斤小米,他便視而不見當自己半瞎了。」
褚韶華說的,陳大順都聽笑了。陳大順三兩口把燉梨吃完,「別說,你這腦袋瓜,自小就好使。」說著還去摸媳婦的頭,叫媳婦一巴掌打掉手,再嬌嗔嗔的瞪上一眼,陳大順就渾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沒有不舒坦的。
「這也不過是些小把戲。」褚韶華唇角微挑,她原就是唇瓣稍薄,這樣唇角綻然,更如刀鋒一般多了些銳利,「倒是認字是極有用處的,我雖念書有限,可自從我認了字,我爺爺自北京托人捎回家的信,都是我幫著念,我幫著回。如今還能看看報紙,不然,報紙也是讀不懂的。」
「我聽說北京有大學堂,那最好的大學堂,也不比小邵東家讀的外國大堂差,只是貴些,一年要二三百銀子。要是以後咱們孩子有出息,就是二三百銀子,我也供。」褚韶華笑著收拾了碗筷,感慨道,「咱們沒趕上念書的好時候。以後咱們的孩子,可不叫他回鄉下跟著私塾的老秀才念書,如今都是新式學堂了。前院兒魏家兄弟念的學堂,國文、數學、洋文、音樂、修身、歷史、理科、地理、實業、國民知識、世界知識,分這麼多學科。」
陳大順隨口問,「阿時念書如何?」
「哪裡跟得上呢。阿時倒是不笨,可他以前就在老家只學認幾個字罷了,他這樣年紀的少年郎,一般都上四年級了,四年級的功課跟不上,就從二年級學起。降兩級後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