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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翻閱的動作,斯伯特開口,直接進入正題。
“我需要見到當事人。”
秦正昂首,“有多少把握?”
斯伯特沉吟,他伸出一隻手,又收起三根手指,“兩成。”
“如果當事人不配合,qíng況會很不妙。”
配合?秦正的眉宇深鎖。
那個女人一旦知道其中緣由,她是絕不可能配合的,更多的是躲避,牴觸,甚至拼命掙扎,不然也不會有這些事。
“她不會配合。”
斯伯特驚訝出聲,“what?”
做了兩次深呼吸,他攤手,“那就很難了。”
下一刻,從秦正身上散發的氣息瞬時大變,yīn森,冰寒。
就連上空流動的氣流都猝然凝結,冷硬。
斯伯特的坐姿不自覺更換,變的端正,拘謹。
那是一種完全受壓的感覺,他的喉結上下滾|動,手伸到一頭微卷的金髮里,往後捋了捋,終是妥協於自己的處境。
被幾個陌生亞洲人找上門時,從他們身上察覺到了異於常人的肅殺之氣,那是常年遊走生與死才會沾染的,他就知道這回的事qíng不簡單。
來的路上,斯伯特就有了心理準備,給自己理清思緒,現在正面接觸,還是讓他緊張。
這是多年沒有體會過的。
恐怕處理不好,麻煩會更大。
他能不能全身而退,取決於對面的亞洲男人。
常年的職業生涯給他敏銳的感知,他斷定,對方本身就有問題,在提到資料里的那個女人時。
不過這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斯伯特雙手jiāo握,放在腿上,他的背脊離開椅背,神qíng嚴肅。
“我想如果能有一件事,最好是可以讓當事人在那段時間感到愉悅的,快樂的,這樣可以會比較容易和她建立友好的關係。”
“哦?”秦正眯眼,“是嗎?”
斯伯特點頭,認真的說,“根據實驗證明,一個人的記憶領域裡,都會有一到倆個點是不具備攻擊xing的,那是他們一生當中,最美好的時光。”
他聳聳肩,“在每一次的治療過程中,當事人放鬆警惕,取得信任是決定成果的主要因素。”
秦正闔上眼皮,修長的手指微曲,一下一下敲著桌面。
最美好的……
他與那個女人相處過幾十年,那麼長的時光,共同經歷過多個漫長的日夜。
對她而言,究竟哪一年,哪一段時光意味著美好?
又或許……
根本就沒有……
許久,秦正的眼眸緩緩睜開,漫不經心的摩|挲著手指,他的薄唇開啟,淡淡的說起了一段往事。
那年深秋,gān燥,冷。
秦正每天會在馬場待很長時間,不做別的,只是繞著馬場跑上幾圈,他那時候享受在風裡馳騁的感覺。
有一次,他的馬不知道發了什麼脾氣,差點將他震出去。
在眾人提心弔膽的跟隨下,秦正yīn著一張臉把馬拉回棚里。
不到二十的年紀,他擁有沉穩與倨傲兩種氣質,jiāo織在過於出眾的眼角眉梢,呈現的是一種讓人難以接近的冷漠。
“少爺,厲風這兩天有點低燒。”
“低燒?”秦正脫手套的動作一滯,看馬的時候,無意間瞥到了蹲在馬槽邊刷洗的小身影。
他又淡淡的瞥了一眼,認出就是幾個月前被管家帶到他面前的小女孩,比那次更瘦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秦家nüè|待兒童。
“你,過來。”
唐依依遲鈍的轉頭,看到被簇擁的少年,猶如天上的星辰,高高在上。
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間睜大,害怕的臉色煞白。
見人紋絲不動,秦正不悅,口氣也更冷,帶著不耐煩,“過來。”
這次不等唐依依做出反應,其他人已經上前,拖一件物品一樣,把她拖到秦正面前。
唐依依踉蹌著站穩,沒摔到地上,她低著頭,沒有血色的唇緊抿著,垂放的兩隻小手攥成拳頭。
衣領突然被拽起來,唐依依的腳離開地面,她驚恐的仰頭,看著滿臉冷酷的少年,不知所措。
秦正皺眉,手裡的人輕飄飄的,像他養在籠子裡的鳥雀,脆弱,瘦小,輕輕一捏就會死掉。
周圍靜的厲害,所有人都對這一幕感到震驚。
不是說少爺看不上這小丫頭嗎?這段時間明明都是不聞不問。
這小丫頭是秦家的下人,不是千金大小姐,年紀小,力氣活是不行了,只能gān各種雜活,總不能白白養著,吃閒飯吧。
那現在是怎麼回事?
一股難聞的臭味撲面而來,秦正厭惡的將人扔開。
立馬就有下人遞上帕子。
秦正拿帕子擦拭手指,雙眸鎖住眼前的小身影,他忘了這小孩的存在了。
沒想到還在秦家,過的不如畜牲。
一把拽開唐依依的領口,秦正厲聲問,“你身上的傷哪來的?”
頭頂響起冰冷的質問,唐依依的身子一抖,垂著小腦袋,一言不發。
後面一個中年人臉上的橫ròu猛地顫了顫,後背冒出冷汗。
少爺不會要追究吧?
不可能,不可能的……
那不過就是幾歲的小丫頭而已,非親非故的,秦家人從來就沒有什麼善心。
秦正的聲音越發凌厲,“回答我。”
無意識的去看中年人站立的方向,唐依依囁嚅道,“我……腦子笨……”
秦正的視線從唐依依身上移向中年人。
中年人還存著僥倖,他弓著背說,“少爺,您是不知道,這丫頭偷懶,還耍小聰明,我只是……”
馬鞭在半空高高揚起,劃出一道鋒利的弧度,兇猛地甩到中年人的身上。
啪一聲響過後,四周驟然死寂。
所有人都不寒而慄,那一鞭子仿佛也同時抽到了他們,皮開ròu綻。
接下來又是一鞭。
中年人疼的渾身抽搐,冷汗直流,他死咬著嘴巴,一聲都不敢吭。
秦正握住馬鞭,居高臨下的睨著中年人,又面無表qíng的掃向其他人。
“我的人,除了我,誰都不能動。”
那是一種純粹而極端的宣告。
仿佛一個小孩對私有玩具的占有yù。
這一刻,包括中年人在內,所有人都在心裡狠狠記下來了,“是。”
趕來的管家小心詢問,“少爺,是否安排她接受訓練?”
秦正掀了掀眼皮,“先把她的傷養好,瘦成那樣,怎麼訓練?待不到一天就能死在裡面。”
管家點頭應聲,暗自去看小女孩,他也以為是入不了少爺的眼,就隨便jiāo給底下人了,沒再管。
沒再多想,管家揮手,讓人帶小女孩去梳洗打扮,並jiāo代,提醒她,“以後你跟著少爺。”
當天晚上,唐依依就換上了一身新衣服,很小一號,套在她身上,還是顯的寬大。
秦正斜倚著沙發看書,沒抬頭,“去給我削個蘋果。”
唐依依哦一聲,回過神來,想起管家的話,她連忙補了一句,“是,少爺。”
沙發上只有紙張翻過的輕微聲響。
秦正等了很久,別說蘋果了,連個人影都沒看到,他放下書,在廚房找到人。
唐依依半蹲著,認真的削蘋果,手指頭破了幾處皮,那張小臉上沒有疼痛帶來的難受,只有嚴肅。
聽到腳步聲,唐依依嚇的一抖,刀口又在手指上劃了一下,她把手放在背後,偷偷按住,不讓血流出來。
“少,少爺,我馬上就能削好。”
秦正抱著胳膊,“削好?血蘋果嗎?”
唐依依的臉一白,“我不是不會,我剛才只是沒看清楚。”
她又忘了兩個字,“少爺。”
秦正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皮子,那聲稱呼從他出生就跟著他,成為他生命里的烙印,還是頭一次聽的這麼彆扭。
“以後你就叫我秦大哥。”
唐依依呆愣的張大嘴巴,“……秦大哥?”
她又喃喃了幾聲,揚起一張笑臉,無比開心的喊,“秦大哥。”
思緒霎那間回來,秦正伸手取下金絲邊眼鏡,拿指腹揉了揉眉心。
唯一的聽眾,斯伯特一臉無法理解。
“秦先生,我個人不得不說,這個故事真的不美好,一點都不。”
一擊冷眼過去,斯伯特閉上嘴巴。
他需要講出事實,提醒對方更換切入點,否則實施的時候,會是失敗收場。
秦正點燃一支雪茄,抽了兩口,又掐斷。
他的雙手撐著額頭,眼帘底下,眸子裡有許多黑暗的qíng緒涌動,一層一層,不停的疊加,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