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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蜚語充斥著整個筒子樓,人們都說,玉霞是因為「不潔」,才會得這種病,活該。
單橋將玉霞拖進醫院,然後辦了休學,沒日沒夜地工作。
玉霞一次都沒有哭過,就只牽著單橋的手說:「我們不治了好不好?兒子,你不能不念書。」
說完又叫葉小船,「快勸勸你哥,叫他回去好好念書。」
單橋執意要給玉霞治病,就像多年前玉霞執意留在筒子樓,撫養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
單橋犟,玉霞比他還犟。入院一周後,玉霞就走了,趁單橋打工,葉小船上學,一個人走得悄無聲息,只給單橋留了一封信,說家裡某個抽屜里還存著一萬六千塊錢。
沒人找到玉霞,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單橋跪在玉霞所說的抽屜前,一旁放著玉霞存錢的鐵盒子。
葉小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單橋哭泣。
單橋回到了學校,不久後升入高三。
葉小船仍舊跟著單橋,卻被禁止進入單家。
不是單橋不讓他進,是龔彩不准。
龔彩說,單家晦氣,兩個女人都跑了,男人死了,葉小船去一趟,就是往自家帶一次晦氣。
弟弟葉高飛已快四歲,和葉小船很親。
葉小船對葉勇、龔彩越來越沒有感情,卻很疼愛葉高飛。
究其原因,大概不是因為葉高飛可愛,而是因為葉高飛喜歡他、待他好。
單橋高中畢業,選擇了入伍。
葉小船很慌張,「哥哥,你不回來了嗎?」
單橋在長久的沉默後道:「嗯,不回來了。」
「那我怎麼辦?」
「你有你的人生。我們只是鄰居,我管不了你。」
新兵上路的那天,葉小船哭著追車。可視野里,戴著紅花的哥哥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終於再也看不見。
隔壁的房門積了厚厚一層灰,人們漸漸不再討論玉霞。
葉小船上初中後打聽到單橋在西北當兵。
他在地圖上找啊找,根本找不到具體是在哪裡,只知道西北太遠,遠在天邊。
先後失去玉霞和單橋,葉小船的生活落入一種無法招架的黑暗與壓抑。
一方面他有一種被拋下的劇烈失落感,一方面葉高飛被診出患有慢性腎病,龔彩像瘋了一般,認為是葉小船奪走了葉高飛的運勢,是葉小船將單家的噩運帶到了自家。
夫妻倆打葉小船打得更厲害,葉小船有時反抗,有時沉默。
多重打擊中,他的性格變了,變得陰沉、偏執、冷漠,甚至仇視一切。
他很多次想——你們打吧,打得越狠越好,如果你們打不死我,我就要殺了你們!
葉小船十三歲時,葉高飛病危,勉強搶救過來之後,葉勇從老家的村落里請來一個老巫婆,說是要給葉高飛驅邪。
老巫婆說,邪祟就在葉小船身上,葉高飛要想活命,就必須找九名陽氣最旺的族人,將邪祟從葉小船身上抽打出來。
葉小船瘋狂掙扎,卻哪裡敵得過十幾名成年男性。鞭子不停歇地落在他身上,痛得他撕心裂肺。
成年人都在叫好,只有葉高飛一邊大哭一邊喊:「你們放過我哥哥!」
哥哥……
這個詞刺激著葉小船,幾乎將他從暈厥中扯了出來。
他想起單橋,突然猙獰地笑了笑。
這笑看在老巫婆眼中,大概就是邪祟的笑。
落在身上的鞭子更重,連血都被帶了出來。
葉小船漸漸覺得自己活不成了,再也見不到哥哥。
單橋卻在這時回來了,闊別三年,以探親假的名義回來給父親掃墓。
「住手。」
二十一歲的單橋和當年離開時已經判若兩人,高大,挺拔,臉上是軍人的冷厲與威嚴。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看著這個突然出現在門口的陌生人。
葉小船遍體鱗傷,視野不清,看到單橋時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哥,哥哥……」他朝門口的人影伸出手,就像小時候抓住單橋的褲腳一樣。
單橋並未跟蠻夫們動手,而是立即報警。
鎮派出所本來不會管這種事,可報警的是現役軍人,情況就不一樣了。
參與私刑的人全被拘留,單橋將葉小船送去醫院。
葉小船發了很久的燒,醫生接連嘆息,說如果再晚一點,這孩子恐怕會被活活打死。
「哥,我想殺了葉勇和龔彩。」甦醒之後,葉小船對單橋說:「我還沒有滿十四歲,我殺死他們不用坐牢!」
單橋凝視了他許久,「沒有必要。」
頓了片刻,單橋解釋:「不是坐不坐牢的問題,殺過人,你的人生也被改變了。你沒有必要為了那種人,毀掉你這一輩子。你們的收養關係已經解除,葉小船,往前看吧。」
單橋的探親假結束時,葉小船剛剛出院。
「哥,你又要走了嗎?」葉小船問:「那我該怎麼辦呢?」
單橋仍是三年前的話,「我管不了你。」
「我能跟你一起去西北嗎?」
「不能。」
葉小船急切地說:「我不想留在這裡!」
單橋抽完一支煙,「那就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
玉霞留下的鐵盒子,單橋交給了葉小船,「我用不著,她疼你,你留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