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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在季明瑞身邊是什麼樣的日子,你自己出去謀生又是什麼樣的日子?幫我看著他,時不時打個電話而已,這個工作對你來說有什麼難?等到哪天季明瑞被我拉下去,他的位置給了我,我身邊最近的人不還是你嗎?”吳羨說話語氣和緩,像是閱歷豐富的姐姐在教育自己年輕氣盛的弟弟。梁津舸往後靠著坐在椅子裡,伸手去摸煙,又想起這店裡是禁菸的,皺了眉,心裡的煩躁開始加倍。
“我不相信你會不在意從前。”吳羨的聲音溫柔下來,開始流露女人特有的柔軟:“我永遠記得在我最無助最需要別人的時候,是你陪在我身邊。你是我見過最溫暖最赤誠的人。”
這句話大概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梁津舸沉下目光,帶著兇狠望向她,字字都仿佛是從牙齒里迸出:“那是你騙我的,你給我爸用點醫療設備怎麼了?你不欠我嗎?整個公司負債的時候你是怎麼跟我說的?我出來之後你又是怎麼跟我說的?”
這話說的語氣著實兇狠,吳羨愣了愣,眼神相比剛剛更為脆弱:“我那個時候沒有辦法啊梁子,我除了你還能相信誰呢?”
“那我要謝謝你的信任?謝謝你信任我到公司虧了那麼大的窟窿,只讓我一個人頂包蹲監獄?還是謝謝你在我爸知道這些病倒之後願意給他用最先進的設備?這都是因為誰啊吳羨?”
說完這些話,梁津舸忽然覺得極度疲憊,他想起那個潮濕的小旅館,想起陳當好落在他眉毛上冰涼的指尖。他在想她,在這樣的場景里他居然還是會想起她,想起她帶著點乞求的期待去問自己:那你喜歡過我沒有?
那是從前的他,帶著赤誠,卻愛的單純木訥。男孩在最單純的時間裡總是不容易遇見好女孩,遇見吳羨更像一場劫難,她對男人來說有可怕的吸引力。彼時吳羨一心想扳倒季明瑞,不識好歹也註冊房地產公司妄圖與他惡性競爭,拉攏梁津舸做同盟,卻賠的血本無歸。她那時還沒能接手醫院,債務金額巨大,可梁津舸不知道,在他自以為的甜蜜里,吳羨留的最大的心眼,就是在公司法人那一欄寫的他的名字。他對法律認知淺薄,或許這其中能找到漏洞也說不定,可事發之後吳羨握著他的手,像是所有同甘共苦的情人那樣對他信誓旦旦:“你替我進去,兩年而已,等你出來的時候我肯定已經跟季明瑞離婚,到時候,我們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少年錯誤迷戀,還曾懊惱自己不解風情,頭腦一熱便成了戴罪之身,夢想與愛情一夜之間都成泡影。後來鐵窗一關,吳羨再沒來過。他在監獄裡每天想很多事,想不通,女人怎麼會無情到這個份上,又想起自己在進來之前傻兮兮的問吳羨,那你喜歡過我沒有?
第一年的夜晚他覺得,只要她說有,那便值得;第二年的夜晚他想通,她從頭到尾只把他當作傀儡而已,即便她說有,他也再不肯信;出獄前一晚,他坐在床上徹夜無眠,他明白了,他已經不想再見她,那個在心裡纏繞兩年的問題,答案早就變得毫無意義。
可他擺脫不掉,他身無分文,而父親重病。於是梁津舸告訴自己,那是吳羨欠他的,讓她還吧。
事到如今,世上最後羈絆也已經不在。梁津舸從桌邊站起來,居高臨下,將吳羨的表情盡收眼底。女人都是天生演員,吳羨和陳當好都是箇中高手,他眼神漠然,沒等吳羨再開口,轉身往門口走。
心裡那一點未能完全泯滅的卑微情感,在看到吳羨的表現後徹底喪失。梁津舸走上熙攘街道,走在人群之中。他臉上沒有表情,眼神里也沒傾瀉丁點情緒,那種人生荒謬的感覺終於不再石頭般壓在他心裡,他該覺得輕鬆,可拐了幾個街道,走過幾家轉角,心思卻越發沉重的難以捉摸。站在巷子口,梁津舸摸出一根煙,叼在嘴裡的同時,他看見對面陵山大學的大門。
鬼使神差般繞到了這裡。
今天是星期二,陳當好有課。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放學。梁津舸站在陰影里,沒有上前,心裡僥倖的想,再看她最後一眼好了。距離香港那次訣別,已經過去半個月,陵山眼看就快入冬,他跟自己說,下雪之前,總該看看她的。
深秋下午依舊炎熱,梁津舸穿了件黑色外套,陽光照在上面讓他仿佛躺在火爐里。他手裡的煙始終沒點燃,目光落在校門口,不放過任何一個走出來的女學生。原來這個年紀的女孩都是好看的,各有各的好看法,或可愛或嫵媚,正是好年紀。越過那些花朵一樣鮮艷的臉龐,梁津舸仔細去搜尋陳當好的臉。
陳當好是漂亮的,在梁津舸看來,她不僅漂亮,而且漂亮的與眾不同。或許誰喜歡誰本來就是一種迷信,如果沒有提前遇見,街角偶遇他大概也只會在心裡想一想,這女孩很好看而已。可現在不行了,他這麼放眼看過去,年輕女孩那樣多,卻沒一個人有她的神韻美麗,有她的嫵媚潑辣。手上的煙換了個方向,梁津舸向後退了一步,往更深的陰影躲去。
他看見陳當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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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輛車,跟在身後的人卻換了一個。阿江就跟最開始的梁津舸一樣,沉默恭敬。陳當好站在車邊,眼神始終沒往別的地方看一眼,阿江忙不迭的跑到車前去,打開車后座的門等待她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