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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迷迷糊糊地醒來,揉著眼睛笑,“葉更,你怎麼來了?”
顧葉更眼中有很多血絲,似乎相當疲憊,但神情又很是緊張。
榮鈞看不透,正要起身,手腕卻被抓住。
顧葉更蹲在他面前,抬頭看著他,“榮鈞,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下面這條新聞來自A戰區……”電視突然傳來播音員的聲音,兩人不約而同看了過去。
“今日,A戰區副司令許戰鋒、聯勤部部長梁國輝、政治部副部長呂泉盛涉嫌嚴重違紀,被立案調查,是近一年來第四批因腐敗問題落馬的軍隊高官……同時涉嫌職務腐敗的還有聯勤部基建營房部部副部長蔣蒙、副局長周逸……”
“啊!”榮鈞突然睜大眼,指著電視上被帶走的周逸道:“這個人我認識!”
顧葉更一驚,“你記得他?”
“嗯。”榮鈞的語氣有些惋惜與不好意思,“我在馬路上救過他女兒,挺可愛的小女孩兒,哎,沒想到有個貪腐父親。我,我最煩這種玷污部隊、抹黑軍人形象的人了,他們簡直該判死……”
榮鈞突然住了嘴,神情也變得有些尷尬,片刻後抓了抓衣角,輕聲說:“我也是玷污部隊的人,我沒資格說別人。”
“你沒有!”顧葉更用力抓住他的手,眼中似有一簇燃燒著的火。
“嗯?”他抬起眼,困惑地擰起眉。
顧葉更拿過文件,手指有些顫抖,“榮鈞,你沒有玷污部隊。十年前的那件事,錯的不是你!”
文件足有24頁,含受害者邱誠的供述、周逸迫於證據的坦白,以及戰區機關開具的聲明。榮鈞一頁一頁往後翻,雙手漸漸開始哆嗦,空氣里浮著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翻至最後一頁,眼淚吧嗒一聲砸在鮮紅的公章上,他抬起頭,喉結不停翻滾,茫然地看著顧葉更,喑啞地說:“我……我當年……”
像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中,突然說不出話來,四肢又冷又僵,手指腳趾麻木得沒有知覺,眼淚悄無聲息地滑過臉頰,公章被暈染開來,像個刺目的笑話。
顧葉更連忙摟住他的肩膀,緊緊攥著他的手,“榮鈞,你是清白的,當年你只是喝醉了,侵犯邱誠的是周逸!”
榮鈞哆嗦得更厲害,從顧葉更手中掙扎出來,雙頭抱著頭,單薄的肩膀輕輕顫慄。
曾經無數次想——如果那件事是個誤會該多好?如果沒有酒後失控,沒有侵犯未成年該多好?
可是“幻想”終於成真時,為什麼會這麼難受?
過去十年的遭遇,被徹徹底底毀掉的人生,竟然只是一名隊友的惡作劇嗎?
他握緊拳頭,狠狠地砸著頭部,想要想起十年前的點點滴滴,可直到手腕被抓住,被強行按入熟悉的懷中,過去仍舊隱藏在雲霧之中。
看不清,聽不清。
時至今日,他仍只能在一張張證書和旁人的隻言片語中想像過去的自己有多麼厲害,卻完全記不起當年的經歷。
這種感覺很不真實,就像隔著水面看天空掠過的雁、湖邊搖曳的花。
恍惚間,他聽見顧葉更哽咽著說:“對不起,對不起,榮鈞你不要這樣,你什麼都沒有做錯,不要再懲罰自己了。”
他忽然覺得很冷,有什麼東西正從身體裡靜悄悄地流走。
記憶回不來了,腦中卻閃過些微與顧葉更在一起的片段——顧葉更將他領到這裡,說“這是我們的家”;顧葉更吻他的唇,笑著喊他“鈞哥”;顧葉更剝開一顆牛奶糖,塞進他發苦的嘴裡。
他睜大了眼,驚訝地看著顧葉更,唇角輕顫,啞聲道:“我們以前……”
“是戀人。”顧葉更抬起他的手,親吻指尖,盡力壓制著心中的激動與不安,目光深沉地看著他,“榮鈞,放下過去的事吧,你是堂堂正正的軍人,沒有做任何對不起軍隊的事,害你的人會受到最嚴厲的處罰,你不用再愧疚,將來一切都會好起來。”
榮鈞濕漉漉的睫毛微不可見地顫抖,半晌後輕聲說:“當時你知道嗎?”
顧葉更一怔,榮鈞情緒漸漸失控,又問:“你說我們以前是戀人,那……那十年前你離開我,是因為知道我侵犯了未成年嗎?”
如同被噩夢困住,顧葉更瞳孔猛收,愣在當場。
“你沒有相信我。”榮鈞低下頭,喃喃道:“你走了。”
剎那間,悔恨瘋狂而至,顧葉更伸出右手,卻不敢再碰榮鈞。
榮鈞嘆了口氣,思緒徹底亂了,開始語無倫次,像個孤單的孩子,“我被開除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幫幫我呢?我被人打的時候,你也不在……你現在又出現了,還幫我討回公道,可是……可是我已經什麼都不會了啊,我,我是個沒有用的人了……”
血液衝上腦際,顧葉更一雙眼睛紅得幾欲滴血。榮鈞抬起頭,木訥地看著他,重複道:“我是個沒有用的人了。”
說完,安靜地站起身,如同遊魂一般往臥室走去。
門合上時只傳出一聲很輕的響聲。
顧葉更設想過無數種告訴榮鈞真相的後果,但是每一種,都偏之毫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