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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青春逼人的臉,說出的卻是這般錐心的話。
喻宸呼吸急促起來,噩夢裡血淋淋的片段幻燈片似的在腦子裡閃過。他聽見夏許的慘叫,看見夏許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斷成一截一截的腸子從腹部的血口流出來,又看見毒販拿著機槍對準夏許掃射,夏許倒下的時候,半邊臉都沒了……
喻宸撐不住身子,蹲在地上大口喘氣,恍惚間又看見夏許躺在戒毒所的床上,手腳都爛了,骨瘦如柴,臉頰與眼窩凹陷,手臂上有很多針孔。戒毒員在一旁嘆息,說夏許在擔任臥底期間染毒太深,救不了了。
眼眶火一樣地熱,喻宸拼命晃著頭,將那些可怖的幻想趕走,神經質地念叨:“不可能,不可能!”
娃娃臉已經被戰友推走,走廊安靜下來,只聽得見他的粗聲喘息。
大約過了10分鐘,他終於讓自己鎮定下來,再抽了兩根煙,才走去周醫生的諮詢室。
雖說是軍方的治療所,但也不可能單憑一次聊天解決問題——況且來這裡的人,心理疾病都已非常嚴重。
喻宸與心理醫生打了大半年的交道,已經習慣了如何與心理醫生相處,沒有隱瞞自己的病情,聊了接近一個小時,周醫生開了藥,約好下一次諮詢的時間。
從北京返回安城,喻宸又去了一趟雲南,這回不是為了找夏許,單單是想在夏許戰鬥、訓練過的地方,一個人待一會兒。
中緬邊境的秋天很安逸,風還殘留著盛夏的味道。喻宸住在軍警聯合營所在的鎮上,時不時聽見打靶的聲響。
夏許又來了,背著一架88狙,硬要教他精度狙擊。
拿著槍的時候,夏許笑得格外自信,渾身放光。
之後,喻宸又去了幾次北京,不再抱見到夏許的希望,也不為治好自己的病,只是不想讓喻筱擔心,想著走過場去幾次,然後裝作已經痊癒就好。
入冬了,北京和安城都飄起雪,喻宸打算這次回去就跟喻筱說自己好了,周醫生輕而易舉看出他的心思,但並未戳破。
來這裡的都是可憐人,能抓到一絲慰藉已是不易。
喻宸向周醫生道謝,離開諮詢室時鬆了口氣,緩步朝所外走去,行至一樓大廳時,餘光忽然捕捉到一個挺拔的迷彩身影。
那個身影,與除夕夜看到的夏許一模一樣!
他心臟發麻,整個身子都僵了,愣神的片刻,那人已經拐了個彎,消失在冰天雪地中。
“夏許!”他大喊一聲,表情近乎猙獰,邁步沖了出去,雙腳陷入雪中,跑得狼狽不堪。
那人似乎感覺到後面有人,半側過身,疑惑地看著喻宸。
看清對方面目時,喻宸像被抽走了所有力量,跪在雪地上,雙手緊捏成拳頭。
不是夏許,只是個身材與夏許很像的陌生人。
那人站了一會兒,轉身離開。喻宸卻久久跪在雪裡,不知是爬不起來,還是根本不想起來。
身下的雪化了一些,浸濕了西褲,冰水覆蓋在膝頭,凍得腿腳生痛。
可再怎麼痛,也敵不過心痛。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來了。
喻宸深吸一口氣,不想被更多人看到如此不堪的自己,撐著想站起來,發麻的腿卻讓他再次踉蹌。
但這次沒有摔下去。
一雙有力的手臂從旁邊扶住他,他還未來得及道謝,就聽見那把魂牽夢縈的聲音——
“小心啊哥們兒,這大冷天的,你跪雪裡幹嘛?老婆跑了以跪謝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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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閃電與劍的臂章是PLA特種部隊的統一臂章,可能有朋友在閱兵時看到過。這裡借用這個臂章,但軍隊部分有誇張,請勿對應現實軍隊。
第34章
眼前的人穿著長款羽絨服,皮靴踩在雪裡,手上戴著極普通的毛絨手套,頭上是同款毛絨帽子。
那眉眼清晰如昨,眼角含笑,不似後來相見時的隱忍,而是年少時的張揚肆意。
喻宸凝視著對方,幾乎忘了呼吸,半邊身子僵著,嘴唇半張,顫抖的唇角半天沒泄出一個音節。
男子“嗯?”了一聲,乾脆一把摟住他的腰,又笑起來:“不會是凍呆了吧?”
喻宸喉結上下起伏,看著男子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聲音極低極沉,生怕一出聲,眼前的幻象就會煙消雲散。
“夏,夏許?”
“啊?”男子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樣子,“你認錯人了吧。”
喻宸胸腔一滯,“你……”
這兩年來,他設想過無數種夏許還活著的現狀。與遭人蹂躪、落下終身殘疾的慘狀相比,失憶是最溫柔的一種。
他早有心理準備。
可是當夏許真的如看陌生人一般看著他時,渾身的筋肉骨骼仿佛都痛了起來。他深呼吸一口,冷空氣灌入身體,帶來一陣暈眩。
忽然,夏許彎下腰——就像高一打完架一樣,抬手拍了拍他腿上的雪,然後直起身來,在他驚訝的目光中說:“你肯定認錯人了,我叫許宸。時辰的辰,上面有個寶蓋。”
喻宸睜大眼,酸楚得幾欲掉淚。
那個宸字並不常見,不是他名字里的宸,又是什麼?
“能走吧?”夏許手上加力,“你來這兒幹嘛?看樣子你也不像部隊裡的人吧?公安也不像,來看望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