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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凡心說,我送你的畫在一楠掛著不許摘,要掛好多好多年。
他與同窗作別,要好的,拌過嘴的,男生女生,與四十三人有四十三段時光。最後的窗邊空空,差一個,第四十四個人沒在。
同學們陸續走盡,莊凡心和老師們道別後去辦理相關手續,從辦公樓離開時校園已經空了。
寒假的開頭多像暑假的末尾,經過小報告廳,他憶起陪顧拙言來參加考試,那時候他們還不太熟,那一天顧拙言說紅色的校服上衣很襯他。
從天中離開,莊凡心一路騎得緩慢,街邊的不知名小花,時常光顧的蛋撻店,某條附近稱霸的流浪狗,他全部看了一遭。
拐入小路口,莊家的大門敞著,花園裡有客氣的說話聲,莊凡心不想進去,把單車停在牆邊,自己蹲在榕樹下給邦德梳毛。
「舒服嗎?」莊凡心問,「力道還可以不?」
邦德仰頭看他,噗呲舔一下他的手背,他忍不住笑,更來勁地說:「按摩要不要,限時的,以後就沒機會了。」
邦德倏地扭開臉,站起來吠一聲,迅猛地朝前狂奔。莊凡心慌忙站起來,正要追,望見路口停著一輛計程車,下來的人是顧拙言。
反應先於意識,莊凡心快步走去,待顧拙言也看見他,卻雙腿浸鉛挪不動了。顧拙言一步步向他走來,面上蒙著一片淡紅,不知是熱的還是什麼,近至半臂時,顧拙言在他身前停住,繃了一整夜的身體和神經陡然在這一刻放鬆。
「我趕回來了。」顧拙言說。
這過程多艱難,歷經怎樣的煎熬和折磨,他都沒說,只說他趕回來了。邁近一步,他低頭看著莊凡心的眼睛,膽怯又果敢地問:「出國的事兒,塵埃落定了?」
莊凡心鼻翼翕動,在手機里能佯裝平和,此刻面對面,他在顧拙言的凝視下開始隱隱崩潰。他點頭,話音輕而顫:「後天的機票。」
顧拙言張了張嘴,磕絆地說:「是、是你爺爺情況不太好?什麼病,在哪家醫院,我爸媽,他們有些關係,也許能找些專家醫師看看。」說著再近半步,他張手捉住莊凡心的肩膀,「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是你什麼人,要從老師的群發裡面知道你要走。」
「你想幹什麼,想趁我沒回來就一走了之?你是不是混帳?」顧拙言低聲咒罵,「你拋下我提前出國就算了,還怕我不夠著急?要這樣試試我的態度?」
莊凡心說:「我……」
「你不是叫凡心嗎?」顧拙言慣會截話,「我看你是狠心。」
「對不起,但是——」
「不需要但是。」顧拙言說,「不就是提前一年走嗎,天沒有塌,異地一年我也不會變心,你等著我。 」
他們說好一起過年,泡湯了,說好一起留學,也中途生變,顧拙言退後一步又一步,說出口的是責備,實際做的卻是接連的包容。
然而莊凡心搖了搖頭。
從莊家出來四個人,趙見秋送客,另外三個人說房子很漂亮,維護得也很好,回家商量一下便給答覆。
顧拙言心頭髮慌:「他們是什麼人?」
當時文件袋裡的最後一封信,是莊顯煬的辭職信。
「看房子的。」莊凡心說,「我們要移民了。」
第55章 哦了。
回國前莊顯煬便擬好了辭職信, 父親疾病纏身, 母親也已年邁, 他哪裡能安心地回國過日子。
身為人子,他必得在未來不多的幾年中照顧左右,可來回的長途飛行不是辦法, 單位的工作也沒道理一直耽誤。身為人父,莊凡心從小沒經過風浪,剛十七, 即使繼承公司也要先完成學業, 只能他這個做父親的幫忙打理。
於理於情,留下實在不現實, 去美國更是迫在眉睫。莊顯煬提前和趙見秋商量過,眼前情況緊要, 也無猶豫拖延的資本,所以夫妻二人便共同決定移民。
莊顯煬是畫家, 年輕時遊覽過大半個中國,哈爾濱、上海、蘇杭,旅居過的城市不計其數, 趙見秋在國外長大, 狀態亦然。他們結婚生子後定居在榕城,因著莊凡心念書的緣故沒再挪窩,卻也對「根」的概念沒那麼深刻。
離開,行走,對於藝術從業者而言, 有時更像是蔫花換水,長精神的。
回國後的那個下午,莊顯煬即刻去美院遞交了辭職信,一切手續從速、從簡,趙見秋已提前處理手頭的工作,並聯繫了美國方面合作多年的設計工作室。
莊顯煬這段時間壓力極大,在深夜的醫院頹喪萎靡,在父母面前勉強歡笑,與妻兒團聚後才一點點充盈些精氣神。今天來人看房子,他陪著里里外外地參觀、介紹,反覆地說明,房子無所謂,但他很捨不得太太精心打造的花園。
跟在後面將人送出家門,瞧見顧拙言和莊凡心站在外頭,莊顯煬打招呼:「小顧回來啦,聽凡心說你回家參加冬令營?」
「叔叔。」顧拙言應一聲。
他從未如此憂懼,仿佛幾步之外面對的不是莊顯煬與趙見秋,而是什麼索命的妖魔,哪怕這般,他走過去一些,求證道:「叔叔阿姨,你們要移民了?」
「嗯,後天走。」趙見秋說。
莊顯煬露著笑,笑中有三分遺憾和無奈,但餘下七分是堅定不移,他道:「原以為是一年後凡心送你,沒想到調了順序,這兩天你們倆好好道個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