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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操勞大半生積攢的事業,到老放不開手,想等到莊凡心高中畢業來他身邊念書,一點點地、手把手地交付。
莊顯煬說:「爸爸從來不搞一言堂,但這次我做不到民主。」文件袋裡倒出一隻盒子,打開,黑絲絨墊上別著一枚寶石徽章,「這是你爺爺給你的十七歲生日禮物,他親手做的。」
莊凡心伸手去接,抖動著,他是什麼混帳,比賽結束嫌爺爺不陪他四處玩兒,殊不知他長大,對方蒼老,誰陪伴誰早已經發生調轉。
文件袋內還有最後一封信。
漫長的一個晌午,覺不出飢餓睏乏,人醒著,人也糊塗著,莊凡心坐在矮凳上許久許久,趙見秋歸置好行李箱,莊顯煬連軸轉去美院處理工作,邦德搖了近百下尾巴。
周圍的動襯著他的靜,他攥著那枚徽章,手心硌得發疼變紅。
莊凡心一直癔症到太陽西斜,腿腳麻木了,起身時咕咚跌坐在地上,莊顯煬從美院回來,上樓經過他,他就坐在地板上說:「爸,我同意。」
聲調那麼輕,莊凡心不確定莊顯煬有沒有聽見,但他只有說一遍的勇氣。可能是複習太累了,也可能是做禮物太操勞,他回房間倒在床上,睡了,一口氣睡了一天一夜。
在夢裡莊凡心才明白,他這叫逃避。
合上眼,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一切都如舊。
物競的冬令營進入尾聲,顧拙言被知識扒掉一層皮,結束那天沒上家裡來接的車,招手打一輛出租,去了他爺爺顧平芳那兒。
莊凡心的爺爺生病給他提了醒,老人多活一天就是少活一天,他得好好盡孝。
實際也沒多好,顧拙言見著老爺子熱乎一通,然後少爺似的吆喝保姆燒桌好菜,吃喝一頓悶頭酣睡,要補補這些天折損的精氣神。
可惜沒睡太久,顧士伯登門來捉他,怕他陽奉陰違地偷偷跑回榕城。他卷著被子,半合眼睛,罵顧士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沒罵完,蒙頭扔來一套衣服。
明晚七點的宴會,司機來接,晚一分鐘就晚一天回去,自己看著辦。
顧拙言心裡有譜,睡一覺起來梳洗打扮,還抽空去剪了剪頭髮,六點鐘準時赴宴,和顧士伯隔著一臂坐在後排,誰也不稀罕搭理誰。
考完試兩天了,他給莊凡心發信息,問考得怎麼樣,對方沒回。
沒考好?顧拙言又發,也惦記美國的老爺子,旁敲側擊地傳送溫柔——「那過年見著爺爺奶奶,你不臊啊?」
他在暗戳戳地哄,真要去美國過年也沒關係。
一條也沒回,顧拙言想打過去,按鍵前注意到顧士伯輕蔑嘲諷的眼神,揣起手機先吵架,你看什麼看?
顧士伯說,有傻子誰不看?
父子倆嗆到目的地,各自下車,星捧月、葉襯花地被迎入宴會大廳,當著雲集的名流,都挺能裝,面目雖算不上父慈子孝,但也流露出相同的氣度。
顧拙言笑得臉酸,有珍饈佳肴也沒胃口吃,操著成功人士的交際流程,寒暄到微微想吐。他悄悄問顧士伯,每每來這種場合都什麼感覺,要實話。
顧士伯答,無聊,想陪寶言看動畫片。
然而每一次都身處無聊的名利場,歸家已是深夜,女兒早就睡了,他至今沒能陪孩子看過一集動畫。
顧拙言料到這答案,沒再問其他,轉身換了杯酒,踱到室外,北方冬日的寒風撲過來,泳池裡水面滾皺,然他覺得舒展又清醒。
手機振動一下,他立刻拿出來,看莊凡心回復一句什麼。
卻是班級群,夏維發來:「還是提前告訴大家這件事,本學期結束,莊凡心同學將會出國念書,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祝他今後一切順利。」
第54章 他們是什麼人?
顧拙言盯著信息讀了三遍, 才懂, 才信。
也許北風太寒, 他的手指輕微顫抖,退出來,點開通訊錄, 花費近一分鐘時間才按下莊凡心的名字,響了四五聲,通了。
「莊凡心?」顧拙言叫。怕那邊的人不對, 即使打通了, 也怕傳來關機抑或不在服務區的機械女音。
「嗯。」莊凡心應。
那份恐懼並未消減分毫,顧拙言掉頭返回宴會廳, 說:「夏老師發的信息,給我個解釋。」
莊凡心回答:「真的。」
顧拙言緊接著追問:「你現在在哪兒?」
莊凡心說:「在家。」
顧拙言掛斷了電話。在理智湮滅情緒崩盤之前, 他掛斷了,一個問題都不想多問, 一句話都不想多說。莊凡心擠牙膏似的回答和平淡無波的語調,像極了開刃的刀,慢慢地割, 最狠最疼, 也像腦後追來的風,真他媽冷得透徹。
顧拙言個子高,筆挺精神,穿梭在宴會廳的人群中頗為顯眼,尤其周遭正推杯換盞, 裙擺搖曳。他步若流星地經過桌席,擱下未飲盡的酒,手腕一慌,高腳杯滾落桌邊摔下,飛濺一片碎晶。
破裂的聲音很刺耳,身邊一小圈目光投過來,顧拙言無視掉,步伐依舊地朝出口奔去。一隻強有力的胳膊抓住他,是顧士伯,問他去哪兒,力道像要捏折他的骨頭。
顧拙言說:「我要去機場。」他急躁,莽撞,合該一下子將顧士伯惹怒,然而眸中的委屈太盛,竟叫對方怔忪了一瞬。
他求道:「爸,我要回榕城。」
顧士伯問:「出什麼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