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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爺爺怎麼樣了?」
「還住在醫院觀察,心臟和心血管的毛病,誰也算不准變數。」趙見秋說,「太具體的情況你爸沒講,他有分寸,你不用擔心。」
莊凡心鬆一口氣:「奶奶呢?」
「奶奶有你爸陪著,沒事。」趙見秋擦擦嘴,一餐飯只吃下半碗米,「你呢,好好複習功課,一放寒假咱們就飛過去陪爺爺奶奶,也許一見面你爺爺就舒坦了。」
莊凡心目光稍滯,他已經答應顧拙言今年春節留在榕城,元旦當天還向薛茂琛許諾了,怎料遲了一晚便得知爺爺生病。顧拙言為了和他一起過年,和家裡擰巴著不鬆口,眼下趕場子似的回去還債,他怎麼能出爾反爾。
可是洛杉磯那邊爺爺的病情深淺不明……
莊凡心將碗筷擱下,唇齒張合,猶疑著如何說出口,然而趙見秋沒關注他的情態,兀自起身去廚房洗碗。
他閉住嘴巴,暫時沒能宣之於口,算了,等下一次莊顯煬打來電話,他直接和莊顯煬講吧。離開餐桌上樓,經過那一包零食頓了頓,什麼都沒拿,對薯片也沒了興致。
莊凡心待在書房,自顧拙言回家後,他每晚或多或少總要聯繫一下對方,多則打電話,少則發信息,今天因著寒假是否飛洛杉磯的事兒,他安生著沒動作。
那邊卻惦記他,投石問路般發來一條簡訊,忙嗎?暗號似的,哪怕旁人拿著手機看見也無所謂。莊凡心正解數學題,沒看也沒回。
顧拙言管不了那麼多了,直接打來,鈴聲在寂靜的書房裡激得莊凡心筆尖打滑。莊凡心歪著腦袋,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接通,顧拙言淺淡的呼吸聲近在耳畔。
「幹嗎呢?」顧拙言問。三個字背後蘊含一串長句,為什麼不回信息,為什麼不聯繫我,你有什麼超越愛情的大事要做?
莊凡心答:「寫數學卷子呢。」
顧拙言笑道:「會寫麼,不會寫念一遍題,給你遠程輔導。」
「切,我會。」莊凡心筆沒停,嘴停了,顧拙言向來不催不趕,耐心地等他寫完。他默默寫完,正一正姿勢仍未說話,僅用綿長的呼吸騷動對方的神經。
好久過去,顧拙言溫聲講:「有事兒的話,好的壞的都可以告訴我。」
這種溫柔實在是致命,明明洞悉一切但不直言過問,明明是最親密的關係但保留著一絲距離,代表尊重或者信任,停在界線外,同時又充滿保護與理解意味地說,都可以告訴我。
莊凡心面露木訥,他的心臟本就偏軟、汁兒多、經不起扒拉。叫顧拙言對他的好這麼一醃漬,一揉搓,只糟麵團子般更定不住,愈忍不下。
他聲低,像被拽著嗓子,說家裡的意思是放寒假後去洛杉磯,他沒尋到機會講,想留在榕城過年。怕顧拙言失望,不高興,他說完沒底氣地添了句「對不起」。
「爺爺情況怎麼樣?」顧拙言問。
莊凡心說:「不太清楚,我想下次問問我爸。如果沒有大礙,我就告訴他寒假不過去了。」
這是好的結果,假如老爺子情況堪憂呢?即使不嚴重,生病的老人提出過年想見見孫子,又要如何拒絕?莊凡心知道自己沒辦法拒絕,所以沒講後話,對著此時此刻在遙遠北方的顧拙言,他張不開那個嘴。
但顧拙言能猜得到,也能摸清莊凡心的顧慮和心情,他說:「以前年年回去,今年你爺爺生病那就更應該回去。」
莊凡心道:「可是我答應你在榕城過年了。」
「事出有因,我又不是不講理。」顧拙言說,「要是我爺爺生病,我也一定會回來看看,不然也忒白眼狼了。」
莊凡心有點悔恨:「早知道就不拴著你了,讓你留下,我卻走了,我這人也太不講義氣了……」
顧拙言笑聲陣陣:「我他媽跟你搞對象呢,你講個屁義氣啊,你為我兩肋插刀算了。」
他像個知心大哥哥,又安慰又哄,讓莊凡心不必為此發愁,日久天長的,不足二十天的寒假算什麼。況且凡事琢磨最糟的一面,沒準兒跌宕起伏,到時候留下也可以。
莊凡心折服於顧拙言高明的話術,想開了,逗他兩句還挺高興,邦德臥在桌下,聽著說笑聲躥出來,撞到桌腿震落桌角的幾張設計圖。
每一張都標著號,其中一張是最新的,莊凡心撿起拿在手裡,垂眸瞧,去洛杉磯的話倒是有個好處,做禮物更方便了。只是他等不及,設計好要做,那麼多道工序,成品效果不滿意就要翻工,一直不滿意一直翻工,甚至連設計也推倒重來。
結束這通電話,莊凡心完全從悶海愁山中脫身,與其憂慮未知數,不如將時間和精力投入更重要的事情。
他寫完功課便修改設計稿,繁複靡麗的國王冠冕,線條看似無規律,但又蘊藏著熟悉感,如果把之中主輪廓的點相連接,設計的最初基底面貌就會展露無遺——如海藍色的地球,如環球每一片海洋。
莊凡心利用世界上的海洋、海峽與河流分布,勾畫出一輪冠冕的廓形,以海定型,再填以海,屆時用深淺有致的海玻璃鑲嵌點綴,則為一座立體的藍色星球。
「白棋皇后」的靈感是棋局,零偏差的規行矩步,端莊風雅到極致,是他對西方冠冕與東方文化的解讀。而這尊給顧拙言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定義更廣闊,又更私人,一整個星球的海洋波濤凝固在冠冕上,他想送給顧拙言一面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