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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拙言仍不死心:「以後還回來嗎?」
莊顯煬考慮片刻:「誰也算不准以後,不過大概率是不回來了。」
烈日當空,實則冷得厲害,莊凡心被涼氣激得鼻腔酸脹,憋悶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不回來了,輕輕巧巧的四個字,就此宣讀了他的刑期。
莊顯煬和趙見秋回去了,巷子裡前後無人,就剩顧拙言和莊凡心沉默相對。顧拙言只覺一陣陣暈眩襲來,晃蕩著,打著顫問:「莊兒,你以後還回來麼?」
莊凡心捂住臉,不待他吭聲,顧拙言用力掰開他的手:「你以後還回來嗎?」
顧拙言一遍遍地問,一聲聲地重複,卻蠻橫地不給莊凡心回答的機會。他害怕,怕莊凡心說的不是他想聽的答案,哪怕那答案僅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他也怕得不敢聽見半字。
這不對,一點都不對。
顧拙言候機時想,在飛機上也想,假如莊凡心真的萬不得已提前走,他等就是了,等到一年之後高中畢業,他也過去念書。四五年之後,他和莊凡心一起回國,按照他們原本計劃的生活走下去。
可莊凡心移民不回來話,要怎麼辦?
顧拙言不再問了,他越過那一道坎,想當然地、有點自欺欺人地說:「就算移民,等你爺爺病情穩定或者好轉,你也可以回來,是不是?」
莊凡心那麼輕地回答:「我——」
「還有假期。」顧拙言不讓莊凡心說完,還是怕,患得患失到極致,「假期我可以飛過去看你,平時打電話,視頻,總有辦法的對不對?」
胸口一熱,莊凡心走來抱住他,像他以往欺負人似的,那兩條細胳膊把他纏縛得死緊。他低下頭,嗅著莊凡心的發頂,意識忽然被抽空,晃了晃。
顧拙言高燒至39度,昨夜種下的病根兒,凍得,急得。
莊凡心將人就近扶回自己家,擱床上,床尾扔著收拾到一半的衣服,地上攤著行李,顧拙言瞥見,燒得說胡話般一直喊莊凡心,反反覆覆地說,別走。
解開厚重的羽絨服,莊凡心才發現顧拙言裡面是襯衫領帶,一想便知對方趕回來的時候有多匆忙。脫下幾層衣物,莊凡心給顧拙言蓋好被子,擰濕毛巾擦拭顧拙言的臉頰。
皮膚滾燙,透著病態的紅,唯獨嘴唇泛白,顧拙言無力睜開眼睛,摸索著,手從被窩裡伸出來,用最後一點力氣攥住莊凡心的手腕。
莊凡心反握住,期間趙見秋端來熱水,莊顯煬從診所請來護士輸液,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依然沒有鬆開。
房間內靜靜的,藥液滴答比呼吸還重,莊凡心含一口水,俯身覆上去,一點點渡進顧拙言的嘴裡。反覆幾次,再昏沉都有了反應,最後一口時莊凡心被猝不及防地咬了舌頭。
「疼!」
「也該叫你疼。」
話中怨懟分明,莊凡心沒反駁,蹬掉拖鞋鑽進被窩裡,緊貼著顧拙言高熱的身軀躺下。他環住顧拙言的腰,撫摸那小腹,胯骨,又起身時被牢牢地摟住。
「我給你拿點吃的。」莊凡心說。
「我不想吃。」顧拙言眯著眼睛看他,真切的渴求,赤裸的難捨,全部灌注其中,「我就想要你一句話。」
你以後會回來嗎?問了那麼多遍,不敢聽答案,這會兒手背扎著小針,輸液袋中的液體一滴滴流失,他意識到,分秒同樣在飛快地過去。
莊凡心一直在想,從莊顯煬告知他要舉家移民的那一刻,到現在,他想得崩潰了無數次。
爺爺將公司給他,他學成之後會成為一名珠寶設計師,這是他從小的夢想。以后庄顯煬和趙見秋也在那邊,還有奶奶,父母親人,工作夢想,甚至是老人的遺願,每一隻至關重要的砝碼都落在天平的一邊。
莊凡心飽受煎熬,他試圖做個混蛋,一走了之再不糾結,可是夏維通知他要走的消息後,他捧著手機,等一份詰問,等責罵,等來什麼都好,他才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灑脫。待顧拙言的電話打來,他接聽,平靜克制之下是抓亂的頭髮,咬出血的下唇,還有生生被揪壞的衣角。
莊凡心一整夜沒合眼,更深露重時,他偷偷走出家門在巷子裡站著,那麼黑,只能盯著路口透來的光,盯得久了眼前便一片模糊。
他逡巡徘徊,走到街邊去,探著身子審視每一輛經過的計程車,司機誤以為他要搭乘,停下,看他搖搖頭,駛離前罵他一句有毛病。
凌晨四點半,往來的車和人越來越少,莊凡心終於招一招手,上一輛計程車奔了機場。他在機場大廳四處搜尋,地勤問他是否需要幫助,旅客偷眼瞧他,他無數次轉身、奔跑,卻遲遲等不到歸來的人。
那一刻,一晚,莊凡心像個走失的瘋子,他想見到顧拙言,想告訴顧拙言他哪兒也不去,孝道,夢想,學業,他什麼都可以不要,然而等到天蒙蒙亮,只有精疲力盡無可奈何,他終於站在機場大廳失聲痛哭。
莊凡心打車回家,高速路上能望到遠方的地平線,太陽緩緩東升,紅得像他的眼眶。一切面臨的擔子和責任都沒有消失,理智回籠,如枷鎖重壓在身,他要繼續這倒計時的一天。
下了車,從公園晨練回來的薛茂琛站在路口,正好碰上。
「小莊。」薛茂琛笑著叫他,沒問他大清早從哪兒回來,也沒問他臉上的斑斑淚痕,只道,「胡姐今兒休息,你陪我吃個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