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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落座,溫麟打來,被設計師留下加班,暫時走不了。設計行業加班是常事,顧拙言沒說什麼,心底隱隱地還鬆了松。
他先叫一壺茶喝,燙,移到沙發看茶几上的棋局,棋盤旁邊還放著本解悶兒的《浮生六記》。他在房內自得其樂地轉悠一遭,希望溫麟再晚點來。
門開,服務生端來兩盤茶點,擱下後退出去。
門剛關上,貌似又開了。
顧拙言望向門口,看不分明,依稀識別出身型清瘦。
莊凡心攜著冷風過來,被引領到6037,一進門入眼乳白紗、雙面繡的雕花屏風。他本以為同事沒到,伴著綽綽燈影,卻望見房內有一人輪廓。
莊凡心朝內走,繞過屏風,看清桌後的面孔。
顧拙言也已抬眸,正對來人眼睛。
時空萬物猶如剎那止息。
他們一同怔住,清淡的茶香里,十年孤鴻斷雁,三千多個日夜的寂寞凌遲,封存蠟注於心底的過往愛恨……在四目相望中全部被喚醒。
第60章 好久不見了。
莊凡心踩住釘子似的, 動彈不得, 一股細密的疼從腳掌攀到天靈蓋, 掐斷他的經脈,搗碎他的肺腑。燈火螢黃,一切都無所遁形, 驚詫,慌張,抑或寸寸蒼白下去的臉色, 全部暴露在外。
沒有絲毫的預料和準備, 他遇見了顧拙言。
莊凡心杵在屏風旁,眼神幾乎要將顧拙言洞穿, 什麼同事,什麼曹組長, 要談什麼事情,他一概不知, 只站在那兒死死地盯著顧拙言看。
而顧拙言何嘗不是。
他從未想過會和莊凡心重逢。不,他想過,走在街頭幻想莊凡心忽然出現, 上課時幻想莊凡心破門而入, 坐飛機幻想莊凡心在身旁降臨……他著魔一樣地,沒日沒夜地想,如此度過半年,一年,或者更久。
漸漸的, 隨著時間的洗刷,他認清現實,再也不抱一絲幻想了。可是此時此刻,在國內,在他生活的城市,在這個尋常的晚上,莊凡心闖入他的視線里,猝不及防。
兩個人如此僵持,太難回神,橫亘在他們之間的不是方桌圈椅,是十年的空白。
就這麼相對良久,待情緒一點點回落,顧拙言在桌下攥緊的拳頭鬆開了,眸光也由濃轉淡。
他終於打破沉默:「挺意外的,好久不見了。」
莊凡心尚未回答,服務生敲門進來,詢問道:「打擾一下,兩位已到齊,現在可以點單嗎?」
顧拙言說:「這位先生走錯房間了。」
那語氣平靜無波,仿佛走錯的人是張三李四。莊凡心沒禁住晃了晃,怪不得,原來是他走錯了,他仍注視著顧拙言,對方垂眸品茶,已不屑再瞧他。
「……不好意思。」他道歉,轉身往外走。
莊凡心繞回屏風後,停住,抓著雕花框穩了穩,隔著白紗看顧拙言朦朧的影子。服務生叫他,問他該去幾號間,他目不轉睛,有點痴地說:「6037,我就是訂的6037。」
服務生為難道:「這一間確實是顧先生訂的,您是否記錯了?」
莊凡心仍不走:「沒記錯,反正就是6037。」
顧拙言強迫自己不去聽屏風後的聲響,偏偏房內安靜,只余莊凡心和服務生掰扯的對話。那邊還在糾纏,手機突然振動,他接聽:「餵?溫麟?」
「言哥,抱歉啊。」溫麟說,「我白天的活兒沒幹完,不知道幾點才能走。」
顧拙言道:「沒事兒,工作要緊。」
屏風後頭,莊凡心聽得清楚,溫麟?那個助理溫麟?顧拙言和溫麟認識?他不確定,鬆開手,在服務生委婉的催促下離開房間。
顧拙言被關門聲一震,扭臉盯著屏風,只想起一句「人走茶涼」。
其實人還沒走,莊凡心貼牆立在走廊里,腦子亂糟糟的,分不清利弊輕重,想怎樣做完全出於一種洶湧的本能。
他摸出手機點了點,然後撥出去:「曹組長麼?我是莊凡心。剛下飛機……正好,我幫你叫了車,回家好好休息,今晚的見面改天再約吧。」
這通打完,莊凡心靠著牆深呼吸,恰逢服務生拿著帳單走來。他一把攔住:「幹什麼?」
服務生答:「裡面的客人要買單。」
「飯還沒吃,買什麼單?」莊凡心將人攆走。
他正一正衣襟,理一理頭髮,推開門,鼓起全部勇氣走了進去。怨懟或惱恨,他只為認錯謝罪,迎來什麼難堪的局面都好。他就想進去,再看看。
這次繞過屏風未停,莊凡心一直走到桌前,拉開圈椅坐下,顧拙言再次抬眸,隔著一張桌燈下互看,微怔。
莊凡心擠出句開場白:「剛才你給我打招呼,我還沒來及回話呢。」他對上顧拙言的雙眼,似墨藏星,漆黑且明亮,「一晃這麼多年了,別來無恙。」
說完,顧拙言沖他笑了。
那笑意不深,但顧拙言笑了十數秒之久,好像聽到什麼給勁兒的笑話。兩廂又對峙片刻,他問:「應該約了人吧,不怕耽擱麼?」
「和你一樣,取消了。」莊凡心迅速調整好神情,融入這份和諧的局面,「難得碰見,那我們一起搭個伙,願意賞臉麼?」
顧拙言說:「都行,無所謂。」
這才正式點單,幾道菜端上來,裊裊熱氣一熏拂,莊凡心蒼白的臉面恢復些血色。他無意藏掖,率先挑明道:「我真沒走錯,助理告訴我的就是這一間,哦對,他叫溫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