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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凡心望一眼窗外,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是顧拙言和籃球隊打架那晚,那人跟在馮主任身後,回望他,沖他笑,顴骨上一片故意招惹他心疼的青紅。
「凡心?」夏維叫他。
他收回目光,低喃道:「我不想走。」
夏維仍是笑,說莊凡心感情細膩,又安慰他,八字只畫了一撇,現在就愁眉苦臉未免太早,還是好好複習考完試再說。
師生談完,莊凡心回了教室,一落座便招來左鄰右舍的八卦評論員,問他啥情況,老夏罵你啦,中午吃海鮮面嗎,放假去不去廣州逛花市?
莊凡心一一應承,掏出一大盒樹莓,給前面的體委抓一把,過道旁的班長抓一把,剩下的塞給齊楠,他伏在桌面上,嘀咕道,我如果走人你們想我不?
大家只顧著吃,沒理他。
重點班的學生還算自覺,課間不再跑鬧,一整天下來教室內略顯沉悶,莊凡心黏在椅子上看書做題,一刻不停地學,怕閒下來便忍不住瞎琢磨。齊楠問他,你真要考年級前十啊?又自言自語,顧拙言不在,期末考試誰會成為年級第一嘞?
莊凡心聽見那名字,扭頭看最後一排,空的,只鋪散著一堆作業卷。
那晚在便利店外和莊顯煬通話,他以為預料到最不如願的情況,也做好準備,卻未料現實遠比想像更糟糕。莊顯煬說出口,他的大腦、心緒、甚至是呼吸,哪裡都是凝滯的,隨即湧來揭山覆海的慌亂。
他不要提前走,當時他沖手機吼道,引得便利店老闆都探出身瞧他,莊顯煬也沒料到他會如此反應,安撫他別急,委婉地要他懂事,但沒有絲毫鬆口再議的跡象。
家中一向民主,哪怕天分融在骨子裡,莊凡心兒時學畫都是徵求過他自身意見的,這次莊顯煬雖未把話說死,可流露出的拍板釘釘也不容忽視。最終,通話在醫生的打斷下結束,忙音襲來,莊凡心望見的餘暉更迭成夜幕,杯中的關東煮也變成一口冷湯。
他去問趙見秋,趙見秋態度不明,大概和莊顯煬提前談過。他糟心得很,顧拙言在時與他蜜裡調油,對方在外便狀況頻出,說矯情些,他這幾天仿似漂亂的萍,吹折的枝兒,從里至外都定不下來。
莊凡心苦捱兩天給顧拙言打了電話,建設許久,卻在顧拙言告訴他物競冬令營開始後變成啞然。顧拙言即將考試,封閉的,未來幾天都無法聯繫,莊凡心咽下一肚愁腸,說出口的話只有「考試加油」,還有一句「我很想你」。
學校、工作室、家,莊凡心繼續維持三點一線的生活,有點魔怔,偶爾痛苦地在街頭輾轉,慌得不知朝哪兒走,有時忽然樂觀萌生,相信事情終將發生轉機。
期末考試來臨,夏維一把撕下幾頁日曆,該來的再拖也遲早會來。
布置考場時要清空課桌,莊凡心坐在最後一排幫顧拙言收拾,卷子,教輔,分外眼熟的筆記本,打開飄著一長條,寫著我有喜歡的人了,然後是他的名字。
莊凡心笑笑,全塞書包里,沉得他三步一晃,被齊楠扶到了一楠時光。齊楠的媽相當給力,果真推出一款名為「年級第一」的奶茶,加兩元送濃情紅豆沙,吃完喝完學業愛情雙豐收。
灌了滿肚糖分,莊凡心竟微醺,計算半天才倒清顧拙言走了幾天。叮,適時來一則簡訊,是莊顯煬明日歸國的航班。
頭頂似有枷鎖重壓,莊凡心撒酒瘋,怎么喝完奶茶喘不過氣了?齊楠罵他碰瓷,把他摁桌上摩擦生熱,離開後叫小風一吹,口齒打架,心肝發顫。
為期一天半的期末考試,首場嚴肅,末場活潑,都壓抑不住歡度寒假的心。
考完正是晌午,莊凡心騎著單車,拐進小路口發現特斯拉車頭調轉,想必是趙見秋開車出去過。他加速騎回家,跑進屋,一眼看見沒擱置的行李箱。
「爸?」莊凡心叫一聲,拋卻別的不談,近二十天沒見他很想莊顯煬,更擔心爺爺的狀況。奔上樓,恰好莊顯煬循聲從浴室出來,渾身帶著泡完澡的熱氣。
「考完試了?」莊顯煬張手。
莊凡心過去擁抱,用力砸莊顯煬的背,雖然想,卻也惱恨。莊顯煬故作嬌弱地咳兩聲,笑意掩不住憔悴,連身形也消瘦了一圈。
「爸。」莊凡心真的忍耐到極限,一張口,紛雜的情緒歸攏於一腔,又乞又求,「我不想現在出國念書。」
他懇切如斯,出生至今頭一遭這樣,備著滿腹所想所念要言明,依照莊顯煬和趙見秋對他的尊重和寵愛,也許會更改主意。
莊顯煬說:「行李箱內層有一隻文件袋,你幫我拿來。」
字句卡在喉間,莊凡心下樓拿文件袋,很厚,鼓囊著。返回二樓,莊顯煬已經坐在沙發上等著,接過文件袋打開,讓他也坐下。
第一沓紙是老爺子入院以來的醫囑,莊顯煬讓莊凡心看一看,紙張掀動,他不疾不徐地說,發病當時爺爺正在醫院體檢,否則極可能救不回來,眼下穩住了,但何時再犯,彼時又是否和這次一樣幸運,非常難說。
莊凡心捏得邊角發皺:「爺爺那麼嚴重?」
「人老了,都有這麼一天。」莊顯煬態度平和,是過渡後的模樣,「凡心,如果照看得當,爺爺還能有兩三年,長的話三五年,所以我希望你能提前過去,你明白嗎?」
第二份文件抽出來,是爺爺的遺囑,老頭五年前找律師擬好的,珠寶公司和家裡的邊牧都歸莊凡心所有。珠寶設計是莊凡心的夢想,爺爺清楚,給乖孫圓夢,也知道莊凡心一直想養狗,父母不讓,那他養一條讓乖孫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