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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停頓片刻,發覺如果真要細數過去的點點滴滴,那可能就變成了他和尹千陽的成長回憶錄。
“爸,你知道我為什麼不那麼怨你嗎?因為我大部分時間都過得很快樂,如果我天天活在沒有家、沒有爸媽的痛苦裡,我一定特別恨你。”聶維山始終在笑,“可我那些年的確沒有家,也沒有父母。但我有他,所以我每天都能笑,都能和他幹些傻事兒。”
尹千陽在的話,他的生活就是亮堂堂的。
聶烽久久沒有出聲,他把手中的布展開蓋在打磨機上,然後捂住臉搓了搓,皮膚被結著厚繭的手擦紅,看上去很痛。
“小山,”他長抒了一口氣,“等這件事兒解決了,讓千陽再來家裡吃頓飯,我要跟他說句謝謝。”
聶維山愣住,隨即徹底笑開了:“好,準備上他最愛吃的菜。”
兩人暫時隔離,尹千陽每天被尹向東押送著上學放學,回家後也不允許出門,就算不學習也得安生待在屋裡。
“幹什麼呀,手機還沒收啊?”尹千陽蒙完半張卷子身心俱疲,剛想拿出手機玩一會兒就被白美仙給搶走了。白美仙站在桌旁說:“寫作業的時候不准看手機,我和你爸以前就是太慣著你了。”
尹千陽梗著脖子:“我前途渺茫的時候都不管,現在我都考上體院了卻沒收,不帶這樣的。再說了,這幾天跟看賊一樣看著我,我同學都笑話我了。”
“你還怕別人笑話?”白美仙氣道,“你們倆要是不改,以後面對的笑話多著呢!這個社會沒你們幻想的那麼好!”
尹千陽的聲音低下去:“我們沒往好處幻想,無關的人怎麼樣都不關我們的事兒,我們只在乎你們怎麼想。”
白美仙心中一酸,但仍裝著強硬:“少扮著可憐使苦肉計,你要真在乎我們怎麼想,就應該別惦記亂七八糟的,每天好好學習。”
“可我真學不會啊!”尹千陽覺得冤枉,“你們把讀書的智商都給我姐了,我渾身上下只剩運動細胞,我能怎麼辦啊!”
“你還衝我嚷嚷?”白美仙伸手用力戳尹千陽的腦門兒,“不是覺得考上體院就萬事大吉嗎?那你別寫了,洗澡睡覺,我也不圖你什麼,老老實實別讓我鬧心就行!”
尹千陽抱住卷子,特可憐地說:“嚇死我了,我生怕讓你噁心了。”
白美仙一口氣沒提上來,她上前按住尹千陽的肩膀胡亂捶打:“你就氣著我吧!嫌我過的日子太省心是不是!”她沒有章法,又狠不下心抽尹千陽的臉,用指甲抓還怕留下疤,她兒子這麼帥,哪能捨得。
於是糾結著又恨起來自己,恨自己教訓孩子都不會,白美仙打累了,看著兒子被掐紅的後頸有些心疼,她無力地抱住尹千陽:“我是你媽,怎麼會噁心你,你真要氣死我了。”
尹千陽拍著白美仙的後背:“媽,以後我和小山一起孝順你和我爸不好嗎?”
沒收手機而已,居然演變成這樣,白美仙沒有回答尹千陽的問題,只摸了摸他的頭就出去了。客廳里尹千結在陪尹向東看電視,剛才臥室里的動靜都聽得一清二楚,尹向東問:“他的臉剛消下去,你沒打他吧?”
尹千結笑道:“爸,你打得千陽臉腫好幾天,現在卻質問我媽。”
尹向東後悔又跌面兒,低聲說:“我那天喝多了,也不知道小山傷著沒有,問聶烽他說沒事兒,就怕是瞞著我呢。”
尹千結說:“那讓小山來家裡看看唄,總不可能一輩子都不見了吧。”
“再說吧,先讓他們倆分開一陣。”尹向東的心裡又亂起來,“倆人才活了不到二十年,就敢許諾後半生了,分開一陣沒準兒就好了。”
兩集電視劇播完,尹千陽寫完了作業,他悄悄摸到門口打探客廳的情況,發現氣氛貌似還行。推門出去,目不斜視地走到餐桌旁喝了杯水,然後又假裝犯困打了個哈欠。
“媽,我要睡覺了,能把手機還我了嗎?”
白美仙沒吭聲,尹向東說:“睡覺更不用手機,直接去睡。”
尹千陽爭取道:“不是怕影響寫作業所以才沒收嗎,為什麼寫完了還不給我?”尹向東也懶得打哈哈了,直接回答:“因為不想讓你們倆聯繫。”
“那我保證不聯繫。”尹千陽看了眼外面的棗樹,“爸,其實我不和小山聯繫也活得下去,但我睡前不打五子棋就沒法活了。”
軟磨硬泡要到了手機,尹千陽說了“晚安”便鑽進房裡,他換衣服洗澡,洗完在床上做仰臥起坐,做完兩百個就關了燈。
客廳也沒了動靜,電視關著,尹向東和白美仙已經回了房間。尹千陽藏在被子下面按了撥號,猜測對方響幾聲才會接通。
第一聲剛斷就傳來了聶維山的聲音,尹千陽直截了當地說:“我想你了。”
“我也是。”聶維山坐在機器房裡,里里外外就亮著一盞燈,就待著他一個人,“尹叔消氣了嗎?仙姨呢,心情好些沒有?”
尹千陽小聲說:“你怎麼不問問我?”
聶維山答:“你的話我得慢慢問。”
兩個人說了很多,尹千陽說他爸媽的態度變化,聶維山說聶烽的想法,天氣熱了,悶在被子底下沒多久就出了滿臉汗,尹千陽難熬地問:“咱們什麼時候才能見面啊,難道要一直隔離嗎?”
聶維山安慰道:“不能逆著來,再等兩天看看。”
講完電話後房間又靜了下來,聶維山重新打開機器干手上的活兒,好讓四周有些動靜。但是沒幾秒鐘聲音停了,他看著切壞的料撒癔症,發覺自己並不冷靜,其實很患得患失。
最近一直為雙耳記開業做準備,聶維山白天都泡在市裡的各個古玩城中淘東西,幾天都沒怎麼露面,丁漢白突然說要考他,於是只能趕回珍珠茶樓。
桌上擺著件古銅鏡,丁漢白問:“在哪兒收的?”
“二環那邊的古玩市場。”他有些心不在焉,沒怎麼注意對方的表情。丁漢白手裡拿著把小刀,指頭上還沾著點兒玉屑,估計之前在雕東西,他用刀柄敲敲鏡面:“聽你師叔說花了兩萬?”
“嗯。”聶維山瞥了眼鏡子。
丁漢白又問:“你當時怎麼想的?”
聶維山回答:“我就是去給店裡淘貨,杯碟瓦罐什麼類型的都想弄兩件,這面銅鏡保存得不錯,顏色也屬於比較正的蟹殼青,所以就收了。”
丁漢白頓時變了臉,手指翻轉把刀尖朝下,然後用力在鏡子上劃了一道!他把刀拍在桌上,然後拿起鏡子砸在聶維山的腳邊,大罵道:“你跟我說這叫蟹殼青?這他媽是後期噴的膩子!渾渾噩噩好幾天,連這種小兒科的東西都分辨不出來,不願意幹了就給我滾蛋!”
丁漢白的火氣熏著整個三樓,端茶送水的服務生都不敢上來。紀慎語親自捧著茶杯走近,撿起銅鏡後便窩在對面沙發上研究,說:“銅鏡照人像使了柔光似的,眼角的皺紋都看不見了,感覺年輕了好幾歲。”
“你本來就沒幾條皺紋!”丁漢白還瞪著眼睛,“少給他找台階下!”
紀慎辯解道:“你的動靜這麼大,台階都被震榻了。”他沒再理會丁漢白,轉去看聶維山,“小山,你這幾天確實狀態不好,你師父沒冤枉你。怎麼了,遇見難事兒了?”
聶維山猶豫片刻,坦白道:“我和陽兒跟家裡說了我倆的事兒,長輩不太接受,這幾天也一直沒見著他,我有些惦記。”
丁漢白的驚訝戰勝了怒氣:“你們跟家裡說了?!”
見聶維山點了點頭,丁漢白忽然笑起來:“還行,算是個爺們兒。本來也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只是走神兒不是尋死,說明家裡的態度還可以。至於見不著面?我就不信你翻他家牆頭上還能見不著他一面?”
紀慎語聽不下去了,帶著聶維山到了偏廳,解釋道:“別聽他的,他就不是個正常人。”聶維山總算有了笑模樣,“師父是幫我出主意呢。”
“你們情況不一樣。”紀慎語說,“千陽在你這兒是不是最重要的?”
聶維山想都沒想:“是。”
“那就行,凡事都看決心,其他阻礙因素都是藉口。”紀慎語字句清晰,語速稍慢,“你師父當年遇見的情況更壞,那時候的人哪受得了這個,他就是不服軟,什麼都不要就自立門戶去了。”
聶維山忍不住問:“我師父是怎麼跟您說的?”
紀慎語望了一眼前廳里的丁漢白,思緒一下子回到了舊時的丁家大院,丁漢白又傲又狂,即使在當時也是語氣囂張,但說出的每個字都像刀扎在他心尖上。
“紀慎語,牽制我的東西很多,但都敵不過你在我心裡頭的分量,你是最要緊的那個,那其他的就都不要緊了。我把話撂這兒,哪怕最後我落魄收場也絕不服軟低頭。”
紀慎語喃喃道:“他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第60章 正文完結
尹千陽還在被時刻監控著, 大周末都要憋屈在家裡, 他看明白了,他爸媽這是在逃避問題, 能拖一天是一天, 幻想著異地戀使他和聶維山的感情變淡, 然後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開玩笑,廣州那麼遠他們都扛過來了, 這點兒距離算什麼。
大清早麻雀在樹杈上開始叫喚, 尹千陽搬著小板凳坐在樹底下聽歌,等尹向東和白美仙起床後, 他喊道:“爸, 媽, 我能不能去店裡幫忙?”
沒人搭理他,他又說:“那是我和小山共同的店,我不能什麼力氣都不出吧?”
尹向東站在屋門口:“你們共同的店?你資金入股了還是提供技術支持了?過家家一樣還挺當真,以後你們回過頭看看就知道自己多幼稚可笑了。”
“我們不可笑!”尹千陽靠著樹, 表情看上去特別倔, “早在八百年前耳記還沒盤出去的時候, 我們就商量過開店了,我們倆的未來早就規劃好了!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山窮水盡我們都邁過去了,現在這道坎兒算什麼?什麼都不算!”
尹千陽看他爸要發火,於是豁出去了, 繼續嚷道:“你以為真能關住我啊?我一個助跑就翻牆出去了,哪怕讓千刀給我扒拉個狗洞,只要我真想跑,根本就攔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