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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阿姨說:“這孩子一開始說去姥爺家, 路上又不停地問我賣炮的事兒,我逗他兩句他就全說了。你也是的,交代他一個小屁孩兒辦事兒,辦砸的風險也忒大了,還不如直接找我呢。”

    聶維山怪不好意思的:“我就是試試,不行的話也不強求, 要是跟您開了口就成孩子求大人了,怕您為難。”

    “這有什麼為難的,一句話的事兒。”丁阿姨在心裡嘆了口氣,有些心疼面前這個半大小子,“我先把正事兒說了吧,不然吊著你難受,一般售炮點上都是土產公司的員工,但這些員工也都是有點兒關係在的,畢竟煙花爆竹這塊兒特別暴利。不過他們主要是出進貨的錢,然後到時候直接分利潤,年輕的可能在點兒上乾乾活,歲數大的都是雇個外來的。”

    聶維山點點頭,他就是那個外來的。

    “這兩天就搭棚了,所以人差不多都夠了,只有少數幾個點兒能再加個人,而且基本都在三環外,只有一個是在人民醫院那條街的交叉口,你就去那兒。”丁阿姨囑咐道,“那個售炮點好多年了,賣得也挺好,你明天五點就過去,帶上一張一寸照片,因為會給你發個工作證,工商局抽查的話就給他們看。”  

    聶維山高興地應道:“嗯,謝謝丁阿姨!”

    丁阿姨拍拍他肩膀:“客氣什麼呀,我還沒說完呢,千萬記得穿厚點兒,咱們平時進進出出的不覺得什麼,到時候當街吹著西北風,從五點吹到凌晨,能把人凍透了,讓你三嬸給你多找幾件厚衣服,全穿上。還有口罩,煙花爆竹的粉末可比霧霾厲害多了,捂嚴實點兒。”

    “嗯,我知道了。”聶維山心裡感激,一時不知道說什麼,而且愈發的不好意思。

    “瞧瞧你,到底還是孩子呢,心眼兒就是實。”丁阿姨笑話他,“小山,街坊都知道你家的情況,但是說句不好聽的,這年頭誰顧得上誰啊?可是阿姨願意幫你,換個人估計能幫的也會幫你,不是咱們胡同里住的都是活菩薩,是你平時什麼樣大家看在眼裡,都有數。”

    聶維山這下臉都紅了:“我哪樣啊……您不是說我和陽兒都不靠譜麼。”

    丁阿姨樂得直捶他:“你倆學習上是不太靠譜,但別的方面沒的說,誰家有活兒都幫忙。聽千陽他媽說你倆期末考試進步了,幹什麼,終於準備好好學習了?”  

    聶維山不給自己挖坑,於是拒不承認。等事兒說得差不多了,丁阿姨要去找小眼鏡回家,他最後小聲求道:“您別跟別人說這事兒行嗎?”

    他現在吃住都在三叔家,對外的話三叔和三嬸就等於他的監護人,要是別人知道他那麼辛苦地打工賺錢,多心或者好事兒的難免猜測三叔三嬸苛待他,所以他想悄悄的。

    丁阿姨擺擺手:“放心吧,阿姨知道。”

    這事兒就算定下來了,明天早上五點到售炮點上去就行,聶維山心情愉快地回家找厚衣服,然後輕描淡寫的跟三叔和三嬸說了說,以防他們擔心。

    翌日早上四點,天還是純黑的,透明度為零,聶維山從暖和的被窩裡爬出來,為了儘快清醒直接去院裡用冷水洗了把臉。

    “鐺鐺鐺。”有人敲大門上的銅環。

    “誰啊,大清早的。”聶維山跑去開門,臉上的水珠還沒擦乾淨。門開了,尹千陽拎著個袋子站在門檻外面,房檐上亮著的燈泡把他的臉染成了溫暖的淡黃色。

    他伸手去抹聶維山臉上的水:“好冰啊,冷不冷呀你。”  

    聶維山把他拽進去,兩個人一起往屋裡走,屋內二十幾度,乾燥又暖和。尹千陽揉揉眼,把袋子放到床上,還沒說話就被對方從背後抱住了。

    聶維山啃他後脖子,說:“都困成什麼德行了,能睡到十一點的主兒不到四點就爬起來,你怎麼那麼招人疼?”

    尹千陽被肉麻死了,哆嗦一下說:“那你不讓我也去。”

    聶維山理所當然地回道:“都說你招人疼了,我當然疼你了。”

    “你有完沒完啊,是不是早起沒上洗手間,毒素還在體內呢。”尹千陽覺得受不了,一肘子把對方給懟開了,他邊從袋子裡拿東西邊說,“你趕緊換衣服吧,穿厚點兒,我給你拿了件羽絨坎肩,你套在裡面。”

    聶維山脫了睡衣光著膀子,開始一件一件穿,體恤、毛衣、坎肩、棉服,到時候再套個羽絨服。尹千陽撕開幾副熱帖,說:“先貼褲子裡再穿,腿腳暖和的話全身都不冷了。”

    穿戴完畢,聶維山出了一身汗,尹千陽又從袋子裡拿出個飯盒,裡面是仨肉夾饃,但跟賣的不太一樣,不是饃是燒餅。  

    “我媽昨晚頓了鍋排骨,我看正好有燒餅,就把肉剔下來剁了剁做了仨肉夾饃,你湊合吃吧。”尹千陽說完拿出來遞給聶維山一個,“五點到吃中午飯六七個鐘頭呢,你都吃了,別剩。”

    其實三嬸提前準備了吃的,但是用不著了,聶維山接過咬了一大口,排骨肉燉得軟爛,入口即化,他邊吃邊盯著尹千陽,感覺心肝也化得差不多了。

    偏偏尹千陽像鐵了心要他命,問:“中午我給你送飯吧,你想吃什麼?”

    聶維山心口發脹,說:“人民醫院附近一堆賣盒飯炒餅的,還有小飯館,我餓不著。你安生在家待著,冷呵呵的別到處跑。”

    “行吧。”尹千陽把空飯盒扣上蓋子,“晚上真的干到一兩點才收工啊?”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聶維山套上了羽絨服,拿著車鑰匙準備走了。尹千陽跟在旁邊一道出去,到了胡同口把聶維山的拉鏈拉到頂,“走吧您吶,賺錢了給我買驢打滾兒吃。”

    聶維山一擰車把,在未亮的天色中漸遠了。  

    到售炮點的時候差一刻五點,炮棚子前的井蓋上站著個五十多歲的大伯,應該是在暖腳。聶維山鎖好車子上前打招呼,然後拿到了自己的上崗證。

    “把貨擺擺,鞭炮擺最邊上,然後花按著型號大小擺,進貨單子上有價,對著記記。”

    聶維山進了棚里擺櫃檯,不同響數的鞭炮、小孩兒放的小花、手裡拿著呲的電焊條、還有好幾百一個的禮花,擺完都出汗了,趁著熱乎勁兒又把貨搬了搬摞好。

    他拿著進貨單記價格,鞭炮有一千響、三千響和五千響,每種價格不同,而且有兩個牌子,相當於六個價。小花種類更多,什麼恐龍蛋太空人彩明珠,他抓起把竄天猴樂了,小時候他忽悠尹千陽,說攥上兩把一下點著,就能竄到房頂上。

    後來尹千陽又告訴聶穎宇,非讓聶穎宇竄一個,最後他倆被聶烽和尹向東各揍了一頓。

    所有準備工作都做好了,天也已經大亮,聶維山揣著兜在櫃檯後面等開張,漸漸明白了那是怎樣一種冷。身上的熱乎勁兒呼啦就散沒了,里三層外三層都禁不住街口的西北風,仿佛他自身不帶熱度,衣服和鞋襪包裹著的是個死物。

    聶維山看著街上來往的人和車,無比懷念店裡的那間小臥室,他想窩在上面抱著尹千陽,想得都握緊了拳頭。可只有涼冰冰的手指,和被寒風吹燙的眼眶。  

    物價飛漲,隨便兩盒小花再湊一掛鞭炮就一百了,裝錢的紙箱子裡半天功夫就積滿了紅票。那位暖腳的大伯終於從井蓋上離開,說:“等著除夕吧,那天隔一個鐘頭就得收拾遍錢箱子,不然就冒出來了。”

    聶維山問:“除夕大概能賣多少啊?”

    大伯尋思道:“每年都差不多,保守估計五六萬吧。”

    聶維山沒再多問,怕自己心裡有落差,於是悶頭幹活兒。快中午的時候又來了位阿姨,跟大伯是兩口子,倆人都是土產公司的。

    下午有輛箱貨過來問要不要補貨,順道把聶維山帶回炮庫了。因為他們土產公司的人只管賣,聶維山屬於外面雇的苦工,所以什麼活都讓他干。

    炮庫在市郊的山上,聶維山一趟趟搬貨,二三十斤整箱的禮花他搬了幾百個。胳膊和腿從酸到疼,再到麻,最後都沒感覺了。

    幾個鐘頭沒有停,直到天黑才坐下來喘口氣,他掏出手機,有好幾條未讀信息。

    “中午吃什麼了?忙不忙啊?”

    “忙的都不回復啦?”  

    “多喝點兒水,晚上我在胡同口等你。”

    聶維山一天沒喝水了,嘴唇都裂了口子。他正想問問幾點能回市區,看庫的老頭問他:“晚上能在這兒值班麼,錢另算。”

    他想了想回答:“夠嗆,我對象等著我買驢打滾兒呢。”

    老頭樂了:“你多大,都有對象了,現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

    聶維山也笑,看著自己沾滿塵土的雙手,像回應更像自言自語:“現在搞也是搞,等到二十多搞也是搞,反正都是和他,那就早點兒搞唄。”

    他編輯信息發給尹千陽:“在家等吧,晚上又要降溫。”

    九點多三環外的售炮點開始收攤,聶維山把拉回來的貨卸下,又是幾百個箱子的量。卸完坐上車返回市里,給自己在的炮點收拾。

    等都弄完已經一點多了,好在人民醫院附近的小吃街還在營業,他帶著一身炮灰粉塵,手背和嘴唇還裂著口子,要不是長得帥,真像個大半夜無處可去的流浪漢。

    “師傅,稱幾個驢打滾兒,多沾點兒黃豆面。”  

    聶維山把稱好的驢打滾兒掛車把上,掉頭奔向了家裡。經歷了凍得靈魂出竅的一天,此時騎著電動車都覺不出冷來。

    胡同里各家各戶都已經熄了燈,他停在尹千陽家門口也不敢叩門,好在剛發了信息過去,就聽見了裡面的腳步聲。

    尹千陽可不管那麼多,動作又急又猛,開門聲惹來了千刀的一陣叫喚,他抬腳踩在門檻上,整個人定住了。看著聶維山髒兮兮的衣服,聶維山流著血的嘴唇和手,還有聶維山在燈下變得更加深邃的五官,他喃喃道:“你怎麼跟通緝犯似的……”

    聶維山哪還有力氣逗趣,抬手說:“給你買的驢打滾兒,當宵夜吃吧。”

    尹千陽雙手接過,就著塑膠袋開始吃,豆沙和糯米都是冰涼的,所以甜味兒變淡了,咬下去綿軟發粘,還帶著黃豆面的香,他塞了滿口,問:“你晚上吃的什麼啊?”

    聶維山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笑著說:“我都忘了,我還沒吃呢。”

    “你傻逼啊!”尹千陽咕噥著罵對方,然後鼻子一酸生起氣來,氣自己早上討東西吃。他把聶維山拉回了家裡,趁著對方洗澡的空當去煮了碗方便麵,但是不太會臥雞蛋,蛋黃全流到了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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