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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向東還沒來得及反應,白美仙坐在單人沙發上哭出了聲。
尹千陽不不怕挨打,可他受不了他媽和他姐掉眼淚,撲到白美仙跟前跪下,他紅著眼睛說:“媽,你別哭,我不想讓你哭……”
白美仙撫著他腫起的半邊臉:“疼不疼?你知道我和你爸現在心裡有多疼嗎?”
聶穎宇拽著三叔三嬸,尹千結也試圖讓尹向東冷靜下來,尹向東看著聶維山,眼中各種情緒摻雜在一起,千萬句話都堵在了胸口。
聶維山大步上前,挨打是最不要緊的,他最怕讓長輩傷心。
尹向東抬起的手掌又落下,他扭頭大聲吼道:“聶烽!你他媽說句話!”
聶烽始終坐在沙發上未開口,從兩個孩子進來到現在,他還沒出過聲。聶維山和尹千陽互相說喜歡的時候,他同樣震驚,但震驚後忽然就明白了。
明白聶維山在廣州說的那番話,明白了聶維山心裡惦記的人是誰。
明白那天吃飯談起的娃娃親,也明白了分不清彼此是什麼含義。
聶烽緩緩站起身:“我是個犯過大錯的人,所以沒什麼資格去教訓孩子。”他說完看向聶老,求道:“爸,您發句話。”
聶老更是沒吭過聲,他誰都不看,半闔著眼說:“千陽不能白挨一巴掌,向東,你對小山就像對親兒子一樣,你生氣管教他也不用顧忌我們。”
尹千陽猛地扭過頭去:“爺爺!你別激我爸!”
尹向東本來就喝多了,這下被聶老的話一抬只覺更加憋悶,他胸膛之中團著火氣發不出來,最後只能把勁兒化成了拳頭。
聶維山站在原地不動,生生受了兩拳。
尹千陽起身時趔趄倒地,眼看尹向東又要朝他踢來一腳。聶維山拉起對方往外跑,這一跑大大激怒了幾個長輩,以為他們沒擔當。
誰知聶維山跑到門口就停下了,他單手把尹千陽緊緊箍在懷中抱著,另一隻手死抓著門框不放。後背就是他們的鎧甲,所有拳打腳踢都被他隔絕在了屋內。
尹千陽動彈不得,聽著拳頭砸在身上的聲音只能不停喊叫。
酒醉後的怒罵、哭聲、不停重複的勸慰,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伴隨著拳腳落在聶維山的身上。他知道聶老這麼做的意思,所有心痛和憤怒必須釋放出來,然後才能恢復平靜。
等所有人都平靜下來,他們的事情才能好好談一談。
遇到轉機前受一點兒苦而已,他心甘情願。
“放開我……放開……”尹千陽被勒得完全無法掙動分毫,過去的幾分鐘是那麼的漫長,他不敢想聶維山疼不疼,更不敢想今天的結果是什麼。
這時聶維山卻貼著他耳鬢邊的頭髮說:“打也打不死。”
那聲音帶著笑,尹千陽微微側過臉去:“分也分不開。”
聶維山吻上了尹千陽的眼角,目光飄向了前方,他輕聲道:“陽兒,你看。”
“棗樹是不是開花了?”
第59章 正文快完結了
黃綠色的小花綴在枝節處, 被太陽光照耀著所以不算明顯。尹千陽扭頭望過去, 和聶維山一同盯著院子裡的棗樹。
他說:“以前我家種著石榴樹,你家種著棗樹。”
身後的聲音忽然變小了, 落在身上的拳腳也漸漸放輕了力道。尹向東停住, 不知道是累了, 還是因為剛才尹千陽的那句話而陷入了回憶里。
一牆之隔的兩個家庭,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聶維山和尹千陽前後腳來到這個世界上, 在一張床上學坐學爬, 剛會走路時在你家院子摔完跟頭,又去我家院子裡摔。
飯點兒從來無法約束他們, 誰家那頓飯豐盛就在誰家吃, 上幼兒園後晚上睡覺前必須雙雙跑到牆根兒底下喊話, 商量明天你帶什麼味道的糖,我帶什麼顏色的玩具車。
胡同被兩個孩子從頭跑到尾,胡同口兩個小石獅子被他們用呲水槍噴過墨水,每年石榴和棗成熟那陣子, 他們的衣兜總是鼓鼓囊囊的。
路口的服裝店變成了小飯館, 又從小飯館變成了超市, 聶維山和尹千陽也鬧騰著長大了。尹向東半天沒有眨眼,整個人像被抽離到了別的地方,他腦海中如同過電影似的,讓眼前這兩個孩子踩在他心口重走了一遭。
聶維山終於鬆開了尹千陽,他往後一步退出屋門,然後轉身和尹千陽並肩站在門口, 他叫了一聲“尹叔”,尹千陽喊了一聲“爸”。
白美仙從沙發上站起來,狼狽地掖了掖耳邊的頭髮,她慢慢走到尹向東身邊,然後扶住了對方的胳膊。尹向東微微搖晃,神情疲憊,垂下頭既發不出火,也講不出話。
“都先散了吧。”聶老嘆了口氣,然後在聶烽的攙扶下站起來,“各回各家,小的安生幾天,大的也冷靜冷靜。”
聶烽說:“小山,跟我回家。千陽,有什麼話跟你爸媽好好說。”
三叔他們陸續往外走,聶維山和尹千陽閃開站到了旁邊。聶維山不敢再去看尹向東和白美仙,走之前低聲囑咐道:“把臉敷一下,別硬著來。”
尹千陽早就覺不出臉上的疼了,他點點頭:“你也擦點兒藥。”
等人都走光了,尹千結自顧自去收拾茶几上的杯杯盞盞,她望了眼尹向東和白美仙偎在一起的背影,輕聲說:“爸,媽,你們都累了,回臥室躺會兒吧。”
尹向東抹了把臉,攬住白美仙往臥室走去。尹千結收拾完洗淨雙手,然後慢慢走到門口看著仍立在原地的尹千陽。
“姐,”尹千陽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他走近抱住尹千結,“姐,我是不是特渾蛋?”
尹千結說:“嗯,又渾又傻。”她拉著尹千陽坐在沙發上,然後擰了毛巾給對方敷臉,“爸今天喝多了,不然不會這麼失控,而且爺爺又把話說到了那份上,等於添了把火。”
尹千陽點點頭:“我明白,我不怕爸媽發火,就怕他們憋著難受,還怕他們不讓我和小山在一塊兒。”
尹千結忽然笑了:“你想沒想過為什麼家長會這種反應?”
“因為我倆都是男生。”尹千陽捂著半邊臉,“要是千刀跟另一隻小公狗那什麼,我估計也挺震驚的。”
“還貧,我看應該再打重點兒。”尹千結說,“爸媽都是很開明的人,平時也不嚴肅,還喜歡逗著咱們玩兒。如果今天知道的是街坊家倆小子在一起,他們肯定只是吃驚,但不會像老頑固似的去批判什麼。可現在當事人是你和小山,你們倆對他們來說都是最親的孩子,所以除了吃驚,更多的就是擔心了。”
尹千陽聽在耳中,心裡一揪,尹千結繼續道:“這社會發展得有限,你倆又才十八,所以爸媽擔心的東西太多了。還有一點,剛才爸為什麼發那麼大的火,為什麼話都不好好說就動手,因為他急切地想知道你們是鬧著玩兒還是認真的。”
尹千陽仿佛看見了希望,臉也不捂了,攥著毛巾問:“確定了我們是認真的,是不是就同意我們的事兒了!”
尹千結說:“那我就不知道了,估計爸媽自己都還沒想明白。”
聶家幾口人回了隔壁,聶老沒說什麼,直接回屋休息了,進門前吩咐:“小山,給我倒杯水端進來。”聶維山立刻去倒了杯熱水,端進屋後關上門,沉默著等聶老發話。
“你那店準備得怎麼樣了?”聶老捧著水杯坐在床邊問。
“準備得差不多了,等貨全一些就能找日子開業了。”聶維山靠窗台站著,問一句答一句。聶老“嗯”了一聲,說:“以後無聊了我就去給你看店,耳記關了以後我還挺想的。”
聶維山說:“行,對面就是公園,還能聽票友唱戲。”
聶老把杯子放在床頭柜上:“千陽上體院的事兒也定了吧?”
“嗯,明年開春就能提前收到錄取通知書了。”聶維山帶上點笑,“爺爺,您還不說重點啊?”
“什麼是重點?被人重視才算重點,我們這些家長說的話你們又不重視,那算什麼重點。”聶老都快八十了,但今天這事兒發生的時候卻最鎮定,他感慨道,“我都是活一天少一天的歲數了,哪有勁頭去跟你們著急。之前住院做手術,我什麼都看開了,高高興興活著就行啦。”
“爺爺……”
“別打斷我,我還有一句。”聶老解了手錶,說完準備休息,“人不能只為自己高興,必須也得考慮爹媽的感受,你爸渾蛋過就沒資格說話,咱不管他,可人家千陽的父母太無辜了,所以不論多為難你都要咬牙受著,一兩天也好,三年五年也罷,選了這路就不能怕難走。”
聶維山目光堅定:“我知道,我都準備好了。”
聶老躺下擺擺手:“回去吧,這幾天都安生安生,你也別去找千陽,讓他爸媽好好緩緩神。走之前再哄哄你三叔三嬸,這些年他們倆也不容易。”
聶維山依言向三叔三嬸連解釋帶認錯,一副任打任罵的態度,聶穎宇在旁邊幫著說話,兄弟倆總算把兩位家長的情緒安撫得好了些。
從胡同離開已經是傍晚了,經過隔壁的胡同口時聶維山望了一眼,尹千陽家的大門關著,裡面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一路上父子倆都沒有說話,聶烽看不出生氣,但更看不出高興。
街上好歹人來人往能吸引注意力,到家後二人之間的氣氛更加尷尬,聶維山換衣服洗澡,打開電視又關上,最後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問:“爸,你什麼話都沒有想說的嗎?”
聶烽拿著布擦打磨機,回答道:“我說了,我是個犯過大錯的人,所以沒資格教訓孩子。況且我覺得你們這也不屬於錯誤,更談不上教訓。”
他說完忽然停下,面上終於帶了點難過的神情,“小山,我想聽你說說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
他以前從沒問過,他不敢問,也沒勇氣聽。
聶維山放鬆地靠在沙發背上,手中握著遙控器:“我在三叔三嬸家過得挺好,就是心裡總過意不去,平時經常去隔壁蹭飯,順便跟陽兒互相抄作業。”
“每天早晨一起上學,從小學畢業到初中,又從初中到高中,前幾天他還抱怨來著,說現在就他自己去學校沒意思。”聶維山忍不住笑,“每回考試前我倆都擺個案子拜神,但是只有那麼兩次靈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