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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醫生嘿嘿一笑,擄起了自己白大褂的袖子,露出兩隻掛滿了佛珠的手:“剛才從李主任那裡順來的,還有不少,你們要去掃蕩一下嗎?”
呂醫生的活寶行徑讓魂不守舍的齊樂人稍稍安心了一些,心中的天平稍稍向呂醫生傾斜。比起薛盈盈和蘇和,這個一開始遇上的醫生更讓他信任。
大家都沒有意見,於是幾人在呂醫生的帶領下向李主任的辦公室走去,一路上呂醫生還在向幾人介紹:“我之前就動過去那裡的腦筋,但是一想到要經過腫瘤科、人流室這類一聽就特別危險的地方,我就有點打鼓,剛才也是被逼急了,哎……我怎麼就這麼倒霉呢?”
齊樂人走得不快,算是跟在三人身後,心裡一直在思索。
這三個人,究竟哪一個有問題?
薛盈盈和蘇和的經歷類似,都是消失後遇到了大量鬼魂,用血袋放血實體化後進行攻擊,最後逃脫。
呂醫生的經歷更另類一些,利用了主場優勢躲避了鬼魂。
如果一定要從三個人里挑選一個可疑的對象,那麼經歷另類的呂醫生看似更加可疑,但是他又有從李主任那裡找到的佛珠這類“物證”,證明他的確去過那裡,而且現在正帶三人過去,李主任的辦公室是否真的能對鬼魂產生一定的抑制作用,這個稍加試驗就能證明。
如果這是謊言,太容易被拆穿了。
反倒是薛盈盈和蘇和的經歷,看似驚險,但是沒有證據可以證明。
最重要的是……
齊樂人微微低下頭,無論是血漿袋裡的血漿還是他割喉時噴出的血液在讀檔後都消失了,他的身體恢復到了存檔時的狀態,所以沒有血跡。
但是這兩人身上,也都沒有血漿。
薛盈盈的衣服有點髒亂,頭髮也亂糟糟的,膝蓋和手肘上還有一些之前沒有的淤青,看起來是經過了一番搏鬥的。
然而,蘇和,他沒有。
他看起來依舊衣著整潔、氣定神閒,正側著臉不緊不慢地和呂醫生交談著,雖然偶爾會皺著眉一臉凝重,但是卻始終帶著一種格格不入的違和感。
太從容了,沒有恐懼,也沒有慌亂,從一開始見到他時就是這樣,哪怕他被鬼魂襲擊,即將墜樓的時候,他也並沒有慌張——那時候齊樂人甚至比他還要慌亂,以至於現在回憶時他才意識到究竟是哪裡不對。
而且,他也沒有技能卡。
雖然不清楚這個技能卡是不是人人都有,但是他和呂醫生都是一開始就拿到了一張,薛盈盈則是在流產後觸發了成就,也拿到了一張。
蘇和說他沒有,這的確是有可能的,但是沒有技能卡,一個普通人是怎麼在危機四伏的環境裡順利地存活到現在?就在剛才,他應該還經歷了一場鬼魂危險的圍攻,他到底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他們甚至都沒有看過蘇和衣服下的卡槽!
如果蘇和不是玩家……不,這個應該是他想多了,蘇和說起過系統任務和新手村,應當是知道,那麼他的玩家身份就應該沒有問題。
不,也不對,如果有別的途徑可以讓NPC知曉一些本不該被他們知曉的東西呢?會不會有厲鬼附身在死去的玩家身上後,能夠取得他們的記憶呢?
齊樂人越想越多,心也越來越沉重,他心事重重地看向走在前面的呂醫生和蘇和,兩人正談論著恐怖片中宗教力量對鬼魂的作用,呂醫生看片甚多,蘇和見識廣博,兩人談得十分投入。
大概是感覺到了齊樂人的視線,正側著臉說話的蘇和看向面無表情的齊樂人,對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齊樂人飛快地移開了視線,不敢與他對視。
被日光燈照得慘白明亮的走廊中,他一眼掃到了頭頂角落處一個閃爍著紅光的東西。
它太常見了,到處都是,讓人下意識地忽略了它的存在。
可是這一刻,齊樂人卻渾身顫慄、如墜冰窖。
他怎麼能忘了呢?這裡還有一個正在四處狩獵的殺人狂。
他一直疑惑,偌大的兩棟門診大樓,為什麼他能“巧遇”那麼多獵物?
因為這根本不是巧合!
齊樂人聽到自己從喉嚨里擠出了一個顫抖的聲音:“醫院的攝像頭,一直開著嗎?”
第十四章 X市第一人民醫院(十四)
齊樂人發出聲音的那一刻,整條走廊里都是安靜的,只有他嘶啞的聲音在白晃晃的燈光下反覆迴蕩著,鞭撻著每一個人的意志和精神。
齊樂人的問題太直白太冷酷,直指他們內心深處的恐懼。當他們意識到也許自己正被一個滿手血腥的殺人狂肆無忌憚地窺視著的時候,那種汗毛倒豎的恐懼感甚至比直面厲鬼更恐怖。
“監控……是24小時開著的……”呂醫生的聲音都在發抖,簡直要哭出來了。
“監控室在哪裡?有多少監控探頭?”蘇和凝重地問道。
“……在……在門診大樓的A樓,探頭很多,主要的走廊都……都有。”呂醫生絕望地看著蘇和,說話都出現了破音。
蘇和抬頭看了一眼散發著紅光的監控探頭,攬過呂醫生的肩膀安撫道:“我們走,找一條避開監控的路離開這裡。”
幾人完全是在驚魂未定中離開的,呂醫生帶著他們繞了一大圈,儘可能地躲開了他知道的監控探頭,最後從另一條路來到了李主任的辦公室,門一關上的時候,薛盈盈已經癱在了椅子上,臉色白的嚇人,疑神疑鬼地頻頻看向大門。
“沒事的,就算他一直用監控探頭在尋找倖存者,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蹲守在監控室里……”蘇和也坐了下來,冷靜地對幾人說。
呂醫生的臉色越發不好,他顯然聽出了蘇和沒有說完的話——沒錯,因為那個殺人狂還在不斷地出擊“狩獵”。
“如果我們運氣足夠好,很可能每次我們暴露在監控探頭下的時候,他都在‘狩獵’。以目前受害者的數量來看,他出動得很頻繁,我們很可能沒有被發現。但是隨著倖存者減少,他勢必會花更多的時間來尋找目標。所以如果不能解決這個被動的狀態,我們遲早會被找到,哪怕再幸運也一樣。”蘇和緩緩道。
坐在佛龕下的呂醫生越發緊張,已經開始忍不住咬起了自己的指甲,一邊神經兮兮地說:“也有可能……我們早就被發現了,只是因為我們人多,所以他還在猶豫要不要現在動手……”
薛盈盈遊魂一般走到桌邊,拿起角落裡的一瓶礦泉水,擰了三次才擰開瓶蓋,明顯魂不守舍,好像隨時都會暈過去。
這個突然的發現讓幾人都陷入了一種驚弓之鳥的狀態中,齊樂人也是一樣的。
此時他甚至顧不上思考眼前的三人有沒有問題,光是一個殺人狂就已經讓他心煩意亂了。
為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而不是滿腦子胡思亂想疑神疑鬼,齊樂人乾脆從包裹里拿出了很早之前在一間辦公室里發現的筆記本和筆,準備畫一下醫院的平面圖,方便讓呂醫生標出他知道的攝像頭。
滿屋子團團轉地找避邪物品,甚至把抽屜里的劣質觀音像掛上了脖子的呂醫生注意到了他在做什麼,上前一看,疑惑道:“這本子好舊,紙張都發黃了。”
“你們醫院裡找到的。”齊樂人說著,翻開封面給他看,的確印著這家醫院的字樣。
“不可能啊,我們醫院的筆記本是統一發的,絕對不長這樣。”呂醫生說著,拉開李主任的抽屜,找了一本白色的筆記本出來,“你看,這才是我們的筆記本。”
兩人的爭執引起了蘇和的注意,三人湊在一起研究起了兩本截然不同的筆記本。
很明顯,齊樂人找到的那本筆記本已經有些年份了,封面是那種老式的黃色紙張,上面還用黑色的油墨印著單位名稱。呂醫生手上的這本則是嶄新的,封面上還有醫院的遠景圖和宣傳語。兩本筆記本放在一起的時候,整整相隔了一代的年代感撲面而來。
呂醫生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突然道:“你這本子至少有二十年的歷史了。”
“你怎麼知道?”齊樂人問他。
呂醫生指著那本老舊筆記本的封面說:“醫院的名字寫著‘X市人民醫院’,少了兩個字。”
“第一?”齊樂人回憶了一下醫院的全稱,又問道,“你確定不是縮寫的問題?平常我們說話的時候直接稱X市醫院的都有。”
呂醫生搖了搖頭:“但是落在書面上,是絕對不會縮寫醫院的名字的。我剛來醫院的時候聽前輩說過,我們醫院是改過名的,大概在二十年前的時候……重建過一次,重建完之後的醫院就加上了‘第一’兩個字,所以這個筆記本應該是二十年前醫院還沒改名的時候的。”
可為什麼會有一本這麼古老的空白筆記本?誰會把這種老舊的本子放在抽屜里?齊樂人剛想問,腳下突然搖晃了一下,桌上的玻璃杯和筆記本都一起往下掉,嘩啦啦地摔了一地,就連一直站著的齊樂人也趔趄了一下,扶著桌子才沒有摔倒,不等他站穩,門外的走廊上傳來一身沉悶的巨響,好像是什麼沉重的東西砸在了地上,發出金屬墜地時格外刺耳的響聲。
那聲音就像是某種不可言說的恐怖暗示,讓屋內的四人的心臟都被狠狠攥緊了。
短暫而死寂的沉默中,齊樂人聽見蘇和用夢囈一般的聲音呢喃著問道:“你確定……剛才我們來的時候,沒有經過攝像頭嗎?”
呂醫生早已忘記了自己的聲音,他癱坐在椅子上,像是一條脫水的魚一樣急促地呼吸著,隨時都要閉過氣去。
這種環境,那個聲音,這種時刻,四個人腦中的念頭都是一樣的。
那是電鋸墜地的聲音!
薛盈盈第一個崩潰了,她幾乎是火燒一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拉開大門,然後她好像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悽厲地尖叫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向另一邊狂奔。
跑!
齊樂人也衝出了房間,他沒有轉頭,但是眼睛的餘光已經瞥見了那個站立在不遠處的身影,提著那把血腥的電鋸,對他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所有的冷靜和理智都在這一刻被恐懼擊碎,在齊樂人意識到之前,他已經拔腿狂奔,而身後那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第十五章 X市第一人民醫院(十五)
狂奔逃命之中的齊樂人找回了一絲絲的理智,他知道這個殺人狂體力驚人,一味靠逃竄是絕對擺脫不了他的,他必須靠地形甩掉他!
前方不遠處就是人流室,齊樂人回想起幾個小時前呂醫生向他介紹過的人流室內部複雜的結構,那時他甚至還和呂醫生在人流室里走過一圈,他清楚地記得那裡的環境,如果要甩掉這個殺人狂,恐怕只有那裡可以了!
他心一橫,一扭身逃入了人流室中。
從患者通道沖入人流室的那一刻,齊樂人憑著自己多年的專業經驗,在腦中飛速地勾勒出了人流室的結構圖。
污物通道、患者通道和醫生通道,出口一共是三個。
污物通道是關閉著的,要出去的話只有從醫生通道走出去。
患者通道進去後是病患休息區,剛做完人流的患者會在那裡休息,再往前是手術區,有一道玻璃隔離門,沒有上鎖。如果要擺脫殺人狂,他應該在沖入休息區後立刻右轉,翻入護士站中,然後從護士站進入夾在醫生辦公室和護士站之間的更衣室!更衣室兩邊有門,第一時間上鎖,從另一扇門那裡衝出,進入醫生辦公室,然後從醫生通道離開!
殺人狂沒有來過這裡,他不可能立刻那麼快繞路從另一頭堵上他,這樣一定可行!
人流室內一片黑暗,從光亮處跑入人流室後,齊樂人眼前一黑,眼睛在短時間內無法適應這樣的黑暗,他不敢停下腳步,憑藉記憶往右跑,可是意外卻在這時發生了,他竟被東西絆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身體失去平衡的那一刻,齊樂人突然意識到那是什麼——是那把他用來砸死襲擊薛盈盈的鬼魂的椅子!
這真是一個充滿黑色幽默的諷刺。
就是這短短几秒鐘時間的耽擱,殺人狂已經沖入了人流室,齊樂人顧不上渾身劇痛,爬在地上奮力將椅子往身後橫掃,一聲悶響,殺人狂也摔倒在了地上,電鋸重重地落地,在地上刮出一串火花。
機會!
齊樂人顧不上許多,掙扎著起身,昏暗中他隱約看見殺人狂是在他的右側,堵上了他進入護士站的路,他咬咬牙,忍著腿上的疼痛向手術室跑去,打算從手術室的醫生通道那裡逃開。
身後傳來一聲怒吼,摔倒在地的殺人狂舉起殘破的椅子,向他擲來,齊樂人已經衝到了手術室的玻璃隔離門後,隨著咣當一聲巨響,隔離門震盪了幾聲,沒有碎!
如果能把這扇門鎖上……齊樂人心中閃過這個念頭,可是下一秒他就放棄了,因為他已經看到背著光的殺人狂拎著電鋸向這裡跑來!
齊樂人再一次拔腿狂奔,沖入醫生通道中,前方就是出口的玻璃門,他奮力一推——一聲金屬碰撞的輕響聲,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著被鐵鏈鎖上的玻璃門。
醫生通道的出口,是上鎖的……
這一刻,絕望當頭的齊樂人回過了頭,呆呆地看著站在通道另一頭的殺人狂,走廊上的光透過了玻璃門,照在他英俊又猙獰的臉上,讓他如同午夜噩夢中的鬼魅,對他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抓到你了。”
那聲音是嘶啞的,語調的輕緩的,可是那種濃濃的惡意和貓抓老鼠一般的趣味卻撲面而來,如有實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