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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年沉思,“對方確實問過我兩個問題,問我外公是不是余修寧,外婆是不是盛令儀,還問了我生日是不是在除夕。”
一直沒說話的施柔開口,“我可能想得有些天真,但……會不會真的就是,這位何先生沒有後代,也沒有繼承人,所以想在自己離世前,找一個能稍微信得過的,把青銅簋的底座託付出去啊?”
施柔這句話,一直在餘年腦子裡打轉。
謝游回來時,見餘年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像是在發呆。他走過去,單手鬆開領帶,俯身吻了吻餘年,“在想什麼?”
餘年回過神來,往旁邊挪了挪,等謝游也坐下了,他習慣性地靠到謝游身上,“我在想,其實對比起來,差不多是同樣的情況。當時,馮老太太沒有後代,又覺得自己這一生快走完了,說不定哪天就會死,所以將《祈天德稿》託付給我,帶回國內,更是說任憑我怎麼處理。
這一次何驍先生想將青銅簋的底座託付給我,可是,我接受了馮老太太的《祈天德稿》,卻為什麼對青銅簋懷有戒心?就像是下意識的……牴觸。”
他手指勾著謝游的指彎,像是自言自語,又確定了一次,“對,確實是牴觸。從那個叫路易森的管家找到我,再到一起去見了病床上的何驍,我心裡莫名其妙的,就是很牴觸。”
謝游把人拉進懷裡抱著,柔聲問,“年年為什麼會牴觸?”
餘年怔了兩秒,“……我也不知道。”
謝游揉揉餘年的頭髮,“如果想不清楚,那就先不想。”
夜色拉開帷幕,將萬千高樓都攏進黑暗當中。路易森將落地窗的窗簾拉開,將整個城市的閃爍霓虹展現在何驍的面前。
坐回床邊的椅子上,路易森就聽何驍問,“你今天,是不是去見他了?”
“什麼都瞞不過您。”路易森嗓音很輕,說了實話,“余先生應了我的邀約,見了一面。不過余先生很堅持,不說清楚原因,他就不會答應接受青銅簋。”
何驍靠在枕頭上,唇色蒼白。他輕聲咳嗽了兩下,眼裡瀰漫開笑意,“和他媽媽很像,倔得很,表面上看起來,是軟和的性子,實際上,只要決定了,旁人說一千遍一萬遍,也不會聽一句。”
路易森點頭,沉默了十幾秒,他又問,“先生,您真的不說出來?”
何驍看著窗外的霓虹,緩慢地搖頭,嗓音嘶啞,“我前二十二年,都不曾出現在他的生命里,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我現在又有什麼資格,突然出現,插足他的生活?而且啊,我現在這模樣,活不了多少時日了,你讓我怎麼忍心告訴他?”
又咳了好幾聲,何驍才虛弱道,“他年紀還這么小,就沒了媽媽,又送走了外公,送走了外婆,何必再讓他送走我,徒增悲傷?反倒不如,我安安靜靜地死了,讓他以為,即使不知道是在哪裡,但終歸還有一個親人在這個世界上,也算是有一個寄託。不然啊,他得多難過。”
路易森面露不忍,“先生,可是您——”
“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何驍制止了路易森的話,“他很好,真的很好很好。切忌貪心,能看一眼,我就知足了。”
他又叮囑路易森,“你是我身邊的老人了,不要再自作主張去找他。”
路易森雙手交疊在身前,最後還是應下,“是,先生。”
餘年能意識到,自己覺睡得很淺,總是在反覆做夢。
夢裡是自己年紀很小的時候,從幼兒園上學回來,疑惑地問外公外婆,別的小朋友除了外公外婆,還有爸爸媽媽,有爺爺奶奶,有的還有哥哥和姐姐,我為什麼沒有?
那時外公正在曬書,聽見這個問題,外公將他拉到身邊,沒有避開,也沒有說謊,而是溫和道,“我們年年的媽媽,在生下年年後,就非常不舍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年年的父親是誰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外公和外婆也不知道,因為這是年年的媽媽的小秘密。”
“就像我也有自己的小秘密,外公前兩天又悄悄買了一個瓷瓶回來,不能讓外婆知道,這也是外公的小秘密,對嗎?”
“對啊,年年說得很對。因為是媽媽的小秘密,所以我們都不知道。可是啊,雖然我們年年沒有爸爸,也沒有爺爺奶奶,但年年的媽媽,外婆,我,都非常非常愛你,你能感覺到的,對嗎?”
“對,你們都很愛我。”
他又夢見,自己背著小學時用的書包從學校回來,沈叔已經做好了晚飯。他坐在椅子上,捏著筷子,吃著吃著,眼淚就落進了米飯里。
外婆擔憂地摸摸他的頭,問,“我們年年是怎麼了?在學校受委屈了?或者是有什麼難過的事情嗎?”
他抬起頭,這才露了一絲哭腔,哽咽著問,“外婆,爸爸、爸爸他是不是不要我和我媽媽了,所以才從來都沒有出現過?我同桌的爸爸媽媽,每天都來接他回家,我也好想有爸爸媽媽接我回家……”
從夢裡掙扎著醒過來,眼裡似乎還帶著潮意。臥室里安安靜靜的,身邊就是謝游的呼吸聲。餘年睜著眼睛發了會兒呆,側過身,讓自己蜷縮在謝游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