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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溫柔看看我,笑著說:“是我老婆!她的腳扭傷了,我來請呂伯伯給她治治。”
老婆兩個字從他口裡說出來,我先是一呆,隨後覺得中藥味如鮮花的芳香,光線黯淡的房間溫馨。
“老婆?”婆婆用粗糙的手摸摸我的臉,像是久違的親人一樣。“你這麼快就娶老婆啦!你媽媽要是知道一定開心死了。”
韓濯晨抱著我的手緊了一下,語氣還是很輕鬆地說:“是啊!”
那個呂伯伯放下手裡的藥,過來拉了拉婆婆:“很晚了,你快點進去做飯吧。”
“還早呢,我跟小晨再聊一會兒!”
“我餓了。”
“哦!”老婆婆很聽話地走開,臨走又回頭問了一句:“小晨啊!婆婆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快點回家吧,你媽媽很擔心你……”
“我會的!”他說話的時候睫毛垂下,從我的角度里剛好能看見他眼底濃濃的內疚。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然對他的媽媽心存愧疚。
我將手輕輕放在他的肩上,想要給他一點安慰,可是什麼安慰都是無濟於事的。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他對我苦澀地笑笑,小心地將我放著椅子上。
呂伯伯抱歉地說:“你別往心裡去,她最近總是這樣,一陣明白一陣糊塗。”
“沒關係。我老婆的腳好像傷的很重,麻煩您看看能不能治好。”
呂伯伯挽起我的牛仔褲,用力地轉了一下我的腳踝,我緊咬嘴唇,疼得額上沁出汗滴。
韓濯晨握緊我的手,表情看起來比我還疼。“是不是傷的很嚴重?”
“腫成這樣,我也不好說。這樣吧,我先給她敷個消腫止痛的膏藥,觀察一段時間再說。”他見韓濯晨痛苦的表情,笑著說:“你被人打得一身傷的時候,我也沒見你疼成這樣。”
韓濯晨掩口輕咳一聲:“她要多久才能走路?”
“最近不要走路,每隔三天過來一次,我給她換藥,視情況而定。”
“嗯。”
呂伯伯幫我敷完膏藥,幫我去拿藥,韓濯晨悄然走到陳舊的櫃檯邊,把錢包里的現金放進抽屜。
呂伯伯轉身時,看在眼裡卻未多言,看樣子早已經習慣。
……
離開的時候,呂伯伯跟他說:“聽說前幾天你繼父從澳洲回來了,想把你媽媽的骨灰帶走。”
“嗯,他給我打過電話,說在那邊太孤單。我讓他再找個伴,他不肯。”
“你也別再自責了,你為你媽媽做的已經夠多了,是她沒這個福份享受……”
他點點頭,接過呂伯伯手裡的藥,抱著我離開。
半條街並不長,他走了好久都沒走到盡頭,每邁出一步,都仿佛已經疲倦得無力再邁出下一步。
我靠在他胸前,摟緊他。 “你沒事吧?”
“沒事。”他問我:“想去哪裡?”
我幾乎以為我聽錯了,看來他真的學會尊重我意見了。
“回酒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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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我抱到車邊,等在車邊的保鏢快速上前幫我們打開車門。
上車後,他對司機說:“去半島酒店。”
司機從鏡子裡看了我一眼,啟動車子。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我說。
“問吧。”
“你為什麼被學校開除?”
他遲疑了一下,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說了一段很長的故事:
“我媽媽十六歲就跟著我爸爸,十八歲就生了我。
爸爸天天賭博喝酒,回家就知道跟她要錢,她從未有過一句怨言,但我總聽見她深夜躲在被子裡偷偷地哭。
後來,我家的對面搬來一個警察,他是個好人,常過來幫媽媽幹活,還送米和面給我們吃,還說:‘都是朋友送的,我不會做飯。’
媽媽也漸漸變了,常常對他笑,還把好久不穿的紅色裙子找出來穿。
那時候的我並不明白他們之間的曖昧是什麼東西,但我知道媽媽很開心,尤其是爬在窗邊看見他巡邏回來的時候。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看見媽媽跌坐在地上,手捂著流血的手臂,爸爸的手裡拿著一個破碎的酒瓶。
媽媽看著他,嘶聲揭底地喊著:‘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跟你離婚。’
我以為爸爸會打死她,衝過去擋在他們中間。‘爸,不可以!’
他蹲在我面前,摸了摸我的頭,就離開了。
之後,他再沒回來。
半個月後有人通知媽媽去……認屍。
一年後,媽媽改嫁了。她的工作很累,一日三餐都是繼父在做,他做飯很好吃,比媽媽做的好吃很多……
跟他在一起後,媽媽變得很愛笑,有時夜深人靜,我還能聽見隔壁房間裡的甜蜜的笑聲。
十八歲那年我懂了感情,我問她:‘媽,你愛他,是因為他是警察嗎?’
她低頭洗著衣服,臉上都是對未來生活的憧憬。‘晨,他就要升職了,他跟我說:他升職以後,就不用我出去工作,我可以在家好好照顧你。你知道嗎?從來沒人對我這麼好過……’
看見她恬靜的笑容,我不忍心告訴她,他剛剛被一個小混混偷了警槍,別說升職,就連那小小巡警工作都保不住。
那天深夜,我對坐在客廳沙發上抽菸的繼父說:“你別跟我媽說,我認識一個黑道上的大哥,我幫你把槍找回來。”
他起初不同意,說黑道的人都不簡單,見我堅持,也沒再反駁,交代我說:“說話千萬要小心點,暗中幫我問問消息就行。”
我跟著大哥混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從一個倒賣黑槍的地方找回了繼父的槍。我沒急著脫身,一來是怕人會起疑心,二來是那段時間大哥的對頭總找他麻煩,我不想在那個時候棄他不顧。
又過了兩個月,大哥把對手滅了那天晚上,我們喝了數不清多少瓶酒,大哥興奮地告訴我:等他做整個黑道的老大,他不會再讓幫派之間互相殘殺,不會讓兄弟橫屍街頭。
我把最後一杯酒喝進去,對他說:‘我不想幹了,黑道不適合我,我要回去上學。’
安以風說:‘晨哥,你這次是真喝多了!’
大哥說:‘晨,我真當你是兄弟,我有什麼地方虧待你,你儘管說!’
‘沒有。’對男人來說,那種在欲望和激情中墮落,跟一群充滿血性的兄弟出生入死的感覺真的很有吸引力,但我知道那不是我該走的路,我要做個好人。
‘那好吧。’他從懷裡拿出一包海洛因,放著桌上:‘以後需要的話,隨時來找我。’
‘我能戒掉。’
‘拿著吧,想吸的時候弄不到,你就知道什麼滋味叫難受了。’
回到學校,我已經沒有辦法再面對枯燥的英文單詞和數學公式,每次一聽見老師講課就會昏昏欲睡,一看見有人打架就會熱血沸騰,最可悲的每到夜深人靜我就控制不了對毒品的渴望,偷偷地吸……
有天下課,我被幾個學生堵住水房,一個比我還小一年紀的男生打了我一個耳光,理由很可笑:為的竟是一個女生跟我多說了幾句話。我本來就焦躁不安,一時氣憤罵了他們幾句,後來被他們打到忍無可忍,還手了。
我在家裡還沒養好傷,學校就把我開除。因為和我打架的學生家裡很有錢,不肯善罷甘休……”
“那後來呢?”
“我想再找個高中報名考警校,繼父告訴我,我不能做警察,因為我在警察局裡已經留了案底,在警察的眼裡我是黑的,白不了……”
“所以你乾脆繼續混黑道?”
他搖搖頭。“我被綁在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過了半年……”
車到了酒店,他後面的話沒說完。
不用聽,我也知道後面發生過什麼事。
一個做了十年還是巡警的警察,憑什麼能平步青雲,做上高級警督,在警界有今天的地位,理由不言而喻。
韓濯晨做了這麼多,想要的大概就是他媽媽能幸福,可惜他連媽媽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他沒做錯什麼,人生對他何其殘忍!
他抱著我的時候,我雙手搭在他的肩上,臉埋在他胸口,對他說:“你是個好人!”
“那不重要,沒人會在乎。”
“我在乎!”
他的腳步一停,站在酒店的大廳。
他駐足在寬敞明亮的大廳中央,很多人在看著我們,好像還有人在偷偷地拍照。
他完全不在乎別人的側目,眼眸里只映著我的臉。“芊芊,我會當真的……”
我在乎,真的很在乎。
他就像天空中蒼涼的飛鷹,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飛得高遠,沒有人知道他飛的有多累,多孤單……
我撫摸著他強健有力的手臂,想撫平他被殘酷的風雨打得凌亂的羽翼。“如果你累了,就別飛了,找個地方歇歇吧。”
他手臂的肌肉在我的撫摸下變得柔軟。
我就要被摔在地上時,他忙用力把我抱得更緊些。
他說:“真想有個金色的牢籠,囚禁我的下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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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ia開門看見韓濯晨抱著我站在門口時,眼裡是極力掩飾還會流瀉而出的欣喜。
“芊芊,你的腳怎麼樣了?”她問我問題的時候,眼神並沒看我。
“沒事了。”我不是個小心眼的女人,但她和我說話的時候看別人,實在讓我很不舒服。
“沒事?!”韓濯晨將我放在沙發上,對Lucia說:“她近期不能走路,把所有的安排都推掉。還有,最好給她找個特護,再準備個輪椅……”
“您放心,我會儘快辦妥。”
她見韓濯晨脫下外衣放著沙發上,很體貼地問:“你們要不要喝點東西?”
我剛想說:不用,他很快就回去。
就聽見韓濯晨毫不客氣地說:“好。”
這種情形下,我下逐客令,似乎有點太不給他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