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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念溪的孩子吧?”他這樣問宋鈺翔。這人渾身顫抖,眼淚未出,清水鼻涕先出來了,大眼珠子上全是紅色。
宋鈺翔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眼眶會紅,想撒嬌,想說點什麼的感覺,他點點頭:“是,是,我是。”
“你爸呢,你爸咋不來?”他又問。
宋鈺翔張張嘴巴:“我爸,我爸去世了。。。。。”
那人捂著心臟,宋鈺翔確定他疼了:“哎呦!哎呦!。。。。。。念溪啊,我的兄弟啊,哎呦,哎呦!。。。。。”
沒人來查他的身份文件,他們就是互相認識,宋鈺翔跟著哭,就為這份實在的親情。
宋鈺翔被那個人抱在懷裡那頓揉,見過男人哭嗎?一個壓抑了自己幾十年的男人,他的哭聲並不動人,甚至是難聽的,但是男人哭泣的時候,真的很叫人動容,一群人上來呼呼啦啦的勸著。
“宋市長,小心您的心臟!”
“您千萬要注意身體。”
“這是好事,好事,您看您把孩子嚇壞了!”
宋鈺翔覺得很奇怪,自己好歹三十歲了,怎麼會嚇壞。
一頓忙亂後,那個男人把那群所謂的秘書,辦公室主任,還有同事統統送走。剎那間的事情,小屋就剩下這位宋市長,他妻子,保姆,還有宋鈺翔他們。
這位宋市長據說是鈺翔的伯父,宋長亭原本是有家的,他的家在這裡,為什麼他會和自己的母親出現在偏遠的南水,用伯母的話解釋,那是個講究血統的神聖年代,血統越貧苦,越好。宋鈺翔懂,因為時代並不遙遠,在所目睹的電視,電影這些媒介里,很清晰的註解了幾段歷史。
“你叔,和你爺爺正從省里向這裡趕,高速路,晚上能到的。”大伯對宋鈺翔說。
宋鈺翔點點頭,沒插言,他話從來少,也不會表達什麼感情,剛才實在是極限了。
大伯父一連串的叫大伯母去訂飯,宋鈺翔說想在家裡吃。大伯母坐起來對他笑下:“喜歡手擀麵嗎?合堯手擀麵。”
宋鈺翔點頭,說好。
大伯父情緒平穩了很久,一張嘴就哭,一張嘴就哭,宋鈺翔一直遞紙巾。從大伯父絮絮叨叨的敘述中,宋鈺翔大概知道了這複雜的一家人。
宋鈺翔的爺爺,原本是省衛生局長,叫宋南溪,現在在省干休所,屬牛的,八十多歲了。大伯父叫宋泰白,五十五了,當年就是他去南水找宋長亭的,那個地址和電話都是他過去的地址。宋鈺翔還有二伯四十九歲,叫宋泰斗,在省城據說混得不錯,省委副秘書長。宋鈺翔的爺爺又再婚了,後奶奶生了一男一女,大的今年四十三叫宋清逸,在省最高人民法院,形式審判廳的庭長。還有個姑姑叫宋秀榮,在省衛生局,據說是啥處長,今年也有四十一了。爺爺後來娶的那位後奶,前年去世了,現在宋泰斗跟爺爺宋南溪一直在省里生活。宋鈺翔的爸爸,在這家排老三。
過去人們把家裡的老三叫三尖子,據說老三是最聰明,最jian詐的,宋鈺翔覺得納悶,因為宋長亭溫柔似水,完全沒有任何老三的品行。
關於這家的複雜關係,宋鈺翔聽了個頭昏腦脹,光是這一代,都叫他無所適從了。
傍晚的時候,大伯父非叫司機去酒店退房,說到了家門口了,浪費什麼錢,又不是沒地方住。宋鈺翔安排崔律師去辦,實在不好意思麻煩別人。
熱乎乎的手擀麵,糖蒜,韭菜花,冒尖的肉哨子,宋鈺翔吃了兩碗,吃的香甜。大伯母非要給他再添,正推讓,院門又響了,大伯父拉宋鈺翔出去。
“鈺翔,你爺爺來了。。。。。。。”大伯父再次流淚。
宋鈺翔放下碗,有些膽怯了,對於突然冒出來的家,有些說不清楚的膽怯。。。。。。。第三十七章 三十七
更新時間:[2008-09-04 14:50:30.0]
宋鈺翔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到了三十而立的年齡,三十年,他的記憶里好像沒有因為任何原因跪過。新年領壓歲錢,給長輩拜年,長輩過壽,祭司祖先,上墳,人這輩子重要在矮几次,因為親情,血脈的跪拜。三十年,宋鈺翔沒有得到過這樣的權利,沒有機會得到。
“鈺翔,這是爺爺,給爺爺磕頭。跪下啊,鈺翔,這是爺爺。”大伯拉著宋鈺翔的手,帶他來到一個穿著一套青色中山服的,頭髮白成雪的老人面前。
宋鈺翔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站在門廊口看著老人,接著緩緩跪下,為宋長亭,為自己。自己沒有過的,那個人何嘗有過。
“起來,起來。。。。。是我對不住你們,起來。。。。。”老人拉住宋鈺翔的手,摩挲著,唏噓著,接著滿院的哭泣聲。
宋南溪坐在在家裡沙發上,拉著宋鈺翔的手只是不放,摸了好一會才問:“你爸呢?你爸恨我嗎?怎麼沒來?”
宋鈺翔仰臉看下大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宋泰白擦把眼淚:“爸,您別難過,念溪,念溪沒了。。。。。”
宋鈺翔耳朵嗡嗡的,大家一會哭泣,一會感慨,沒人再說誰對了,誰錯了。能見到就不易了,宋鈺翔都沒想到還能見到這位老人家。大伯拿出一本相冊,指著一張照片對他說:“你看看,你像誰?”
都說宋長亭像他死去的母親,宋鈺翔像宋長亭,這不過是先入為主的感覺。
宋鈺翔看著穿著軍裝的宋南溪的照片,恍然,自己竟然是宋南溪的翻版,不差分毫。怪不得,沒人察看他所謂的文件,骨頭裡的東西,轉來轉去,跟宋南溪最相似的竟然是這一子,註定的。
崔律師早早告辭,覺得自己在這家人中間,實在妨礙,他這人最是識趣。這做人,能做到不招惹人討厭已屬不易了。
手被大家不停的拉著,手和手之間的溫度是溫柔的。
每一滴淚水都是真實溫柔的。
大伯母給他鋪床,抱了新被子,人躺上去,家是溫柔的。
宋鈺翔躺在床鋪上翻滾,走廊傳來走路的聲音,他趕緊閉住眼睛。大伯父悄悄幫他蓋被,大伯父走了二伯父來,二伯父走了爺爺來,來一個悄悄哭一個,當他們離開,宋鈺翔合著的眼睛兩邊全部是淚,也是溫柔的。
半夜三點,宋鈺翔打電話給丁一:“我有家了,有許多親人,再不怕被人欺負。”
丁一委屈:“鈺翔,誰敢欺負你?”
宋鈺翔唏噓:“每個在我面前,說我爺爺,說我叔叔,說我姑姑如何如何的人,都在欺負我。”
丁一嘆息:“他們對你可好。”
宋鈺翔想了下:“很溫暖。”
丁一:“還要我嗎?還需要我嗎?”
宋鈺翔:“丁一你不同,你是不同的。”
丁一鼻子有些酸:“有家的鈺翔,好溫柔。”
一晚上的折騰,宋鈺翔凌晨才歇下,夢到那個莊園的那群綿羊,雪白的棉花團里,自己也變成其中一隻,互相依偎著,睡得很是有安全感,因為被圍繞在中間。。。。。。。一陣笑聲,宋鈺翔揉揉眼睛坐起來。
“我是你哥。”有個人搬著凳子等他清醒,宋鈺翔看著這個人,鼻子和自己很像,這家人的鼻子就如一個月餅模子磕出來的。這人說他是宋鈺翔的哥,看下鼻子就是了。
宋鈺翔沖他笑下,起床去梳洗,牙刷,牙具,毛巾都是新的,宋鈺翔習慣早上洗澡,他關了門嘩啦啦的簡單沖了下,推開浴室。自己的行李放在地當中,崔曉曉人挺好。宋鈺翔打開行李拽出袋子,雪白大方的寬鬆式棒針毛衣是濤濤新打的,舒服的黑色條絨褲子是小妖上街挑的,方口手工小牛皮休閒鞋子是丁一幫定做的,宋鈺翔看著鏡子很仔細的收拾自己,半天后失笑,自己在擔心什麼啊?怕他們不喜歡自己嗎?
宋鈺翔慢慢下樓,看下表,竟然是上午十點半,他有些羞愧,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下樓了。樓下擺桌的大伯母看到他立刻笑:“鈺翔下來了,咱們早飯中飯一起吃,都起晚了,都起晚了。”
宋鈺翔點點頭想幫忙,大伯母指著廚房:“你二伯母,三叔,三嬸,小姑,小姑夫,都跟那邊忙呢,沒你忙的事。”
呼呼啦啦的兩桌子人,宋鈺翔坐在宋南溪的身邊,大伯父先給他介紹了小叔還有小姑等等,接著就是那邊那座呼呼啦啦的一大幫平輩人,大的三十三歲,小的十七。宋鈺翔這輩分的,有四個孩子,三男一女,這城市裡實行計劃生育早。宋鈺翔的大伯父結婚晚,因為生母的原因受過一些牽連,所以宋家的孩子不多,都是獨生子女。第三代現在也只有兩個孩子,大的宋子清家有個男孩子,十歲,老二宋子尹家也是個男孩子,四歲。宋子惠還在念大學,二十二了,最小的宋子成才十七。
“鈺翔今年多大啊?叫大伯父給你排排輩分,以後晚輩見了也好叫你,你們這一代是這樣排的,子。其實咱們家祖先一直就是個農民出身,窮得很,後來是你爺爺說的,一代一代的,總要有個規矩,所以呢,就排了個輩分,叫子字輩。你爺爺那個時候剛掃盲的時候問先生,什麼字最好,先生說子字最好,所以這一輩就都叫子了。”
宋鈺翔記不下這些個名字,宋子清,宋子尹,宋子惠,宋子成。最大的宋子清三十三歲,最小的宋子成十七。
“鈺翔應該叫宋子翔,鈺翔今年多大了?大伯給你排個位置。”大伯父介紹完,真的有股子滿足的味道,好像意思是終於全換了,全了的味道。
“二十九,因為當兵修改過戶口,戶口上是二十九。”宋鈺翔回答。
“不會吧?我以為三哥最多二十四五歲。三叔才四十七吧,要鈺翔這麼說,那三叔。。。。。。。。”那邊的宋子惠三哥叫的挺順,不過嘴巴沒把門的。
宋鈺翔慚愧:“我爸有我的時候,剛十七。”
二伯父泰斗揮動下筷子:“吃,吃飯。。。。。。。”
老爺子有些糊塗,八十多,耳朵也不成了。大事是記得的,寸步不讓的,小事情喜歡犯糊塗,牙齒也不成了,一口牙掉的一個不剩,現在帶了一個全口假牙。大概是菜不合口,老人家一筷子也不吃,就是拿著筷子給鈺翔夾,別人也是。
“多吃點。”
“合口嗎?”
“吃得慣嗎?”
“再添一碗。”
“給鈺翔夾菜。”
這是家常的嘮叨,每個家庭都一樣。
吃完飯,大伯父的秘書帶著個背照相機的人,咔嚓,咔嚓的照了好幾卷膠捲,現在都數碼了,那位秘書信誓旦旦的說,膠捲的效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