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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很久的丁一。”宋鈺翔回答。
“沒關係,我不介意。”丁一回答。
“謝謝你,丁一。”宋鈺翔掛了電話,站在那裡。
丁一這一輩子,也許運氣好過無數次,這次他的運氣算是最好了,因為此刻宋鈺翔在膽怯。
宋鈺翔緩緩的敲著門,老房子沒人安裝門鈴那種洋務東西。
“找誰啊!”好大的嗓門。
宋鈺翔猶豫了下,還是不知道怎麼回答,不能喊媽,喊名字不尊重,他只好繼續敲。
“問你找誰,你就說找誰,敲什麼敲!”門裡一頓抱怨,接著開門閂的聲音。
宋鈺翔看著面前這個蒼老的男人,他理所當然的滄桑,過去他懼怕過他,他記得就是這個人,指的他的鼻子說:“我不幫別人養兒子,跟我的姓都不養!”每次他來這邊吃飯,對方總是露著一種不耐煩。厭惡到極點的不耐煩。尤其是宋鈺翔每年要交學費的時候。
現在的他,頭髮全白,穿著一件工廠的舊制服,兩隻手不知道去了那裡,光禿禿的露著長短不一的殘臂抱著個卡門的木棍!他縮水了?宋鈺翔發現他在從上到下的俯視他,不再害怕他。對方也在上下打量這個穿著講究,俊秀高貴的男人。
“叔叔,我是宋鈺翔。”宋鈺翔笑著說。一剎那,他原諒了他。
“啊?哦!鈺翔。。。。。。。。。!鈺翔!”男人呆了下,突然大聲喊了幾句他的名字,接著向回跑。
“向秀,向秀。。。。。。鈺翔回來了,鈺翔回來了!”他那樣喊著。
為什麼是回來了?宋鈺翔看著那個略微帶著興奮的背影,為什麼是回來了,你不是說,我只要進你們家,就打斷你的狗腿嗎?
門內一頓忙亂,接著,他媽跑了出來,宋鈺翔仔細端詳她,從上到下,以前他覺得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媽,最無情的媽,最可恨的人,為了嫁人,她不允許自己再喊媽,從七歲起,他喊她姨。
她老了,原本很精幹的女人,頭髮凌亂,圍著很骯髒的大圍裙。她努力的拍打著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她的日子很艱難嗎?
卜向秀猶豫的上下看著這個人,這是她兒子,她一眼就認出了他,因為宋長亭當年就是這樣,那個毀滅他一生的人就是這個樣。直到現在她都驕傲的認為,是宋長亭配不上她才是。因為她樣樣比那個男人強,那個人除了會畫畫什麼都不會。甚至連愛人都不會。
“姨,我來看你。”宋鈺翔這樣喊她,他從七歲起就沒喊過她媽。媽對他來說是個心理障礙,喊不出,不能喊。
卜向秀張張嘴巴:“進。。。。。。。進來吧!”她不知道說什麼好,二十八歲的兒子。這麼大了,喊她姨,自己造孽,自己吃。
宋鈺翔猶豫了下,還是指下小巷口:“有些東西。”
那位當年的生產標兵,硬漢子一連串的:“來就來了,帶什麼東西。。。。。。。”步子卻向巷子口邁。
宋鈺翔看著他的背影,想起一句話,歲月消耗我們的能量,生活消耗我們的尊嚴。
“我去找過你。”卜向秀突然說。
“我剛知道。”宋鈺翔回答。
“那個時候郭力剛出事,我們需要錢。我就去了。”卜向秀。
“抱歉,我剛知道。”宋鈺翔回答。
“你去哪裡?”卜向秀問。
宋鈺翔看了她一眼,以前就是一個星期不回家,她也不問自己。他沒回答,遠遠的看見,郭力剛用他的殘臂抱著一大件的香菸笑容滿面的跟看熱鬧的鄰居打招呼:“向秀兒子回來了。”
鄰居頓時瞭然,宋鈺翔當年也是南水一霸,他們上下打量宋鈺翔,卻怎麼也對不上號。
滿滿一車尾箱的東西,宋鈺翔沒有在物資上節省,買了小鎮超市最好的。小張勤快笑嘻嘻的幫忙,這坐車,有司機和沒司機,在小鎮人的眼裡是不同的。再看宋鈺翔,眼睛裡多了羨慕。
小張憨憨的笑著坐在一邊吃西瓜。家裡始終沒進去,卜向秀說沒收拾。她搬了不少塑料凳在院子裡。新打開的白沙香菸,郭力剛一個鄰居發了一盒。
“鈺翔離開南水快十年了吧?”鄰居搭話。
“是,到明年十年。戒了,謝謝。”宋鈺翔回絕人家的敬煙。
“你這還在部隊呢?幹啥的,不小的幹部了吧?”鄰居探尋著。在中國問隱私。理所當然的。
“四年前就復員了,現在在長安市。。。。。。”宋鈺翔應付著。卜向秀收拾著成堆的禮物,耳朵一直在仔細聽。
“長安市是大地方啊,電視上看過,經常看。。。。。。那。一月開多錢啊?”鄰居更加好奇。
宋鈺翔眨巴下眼睛,還。。。。。還真不知道啊,他想起以前陳薇嘮叨過,說另外幾個助理平均一個月一輛QQ車。世界不公平,他算了下回答:“大概三萬上下吧。”
郭力剛抬頭看他:“多少?”
宋鈺翔:“三萬上下。我也沒看過,都是打到卡里的。”
三萬,對於現在的宋鈺翔,就是個數字,他真的不清楚工資有多少,但是對於小鎮人,也許這是三年的工資,也許這是一年的血汗錢。一個月三萬,夠人瞠目結舌的。
羨慕也好,別的也罷,鄰居吃了拿了,說了好聽的了,也就帶著話題告別了。
接著院子清淨的要命,小張站起來:“宋哥,我去賓館定房間。”做司機的總是最有眼色的。
宋鈺翔打開皮包,遞給他一沓錢:“受累。”
卜向秀看下屋子,總歸沒有開口。
小張走後不久,郭力剛的兩個孩子才回來。這兩個弟妹相差一歲,大的郭嘉是男孩子十九了吧,小妹妹郭晴十八了。
郭嘉抱了一顆看不出顏色的灰來吧唧的籃球,猛的推開門:“說是我鈺翔哥回來了!”這孩子,宋鈺翔印象里,當年這孩子還是小小的一個,自己大他十歲左右,有一次心情不好,在街上遇到,抬腿就是一腳,那個時候,宋鈺翔自己也覺得自己不是什麼好東西。
郭嘉長開了,個子高高大大的,穿著很有趣,那件背心出奇的大。上面白白一圈一圈的汗漬。粗眉大眼,很慡朗的孩子,郭晴這個姑娘。。。。。。不好說,化妝,染頭髮,髮型很怪,看不到眼睛。
“郭晴,郭嘉回來了。”宋鈺翔笑下。郭嘉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板凳坐到一邊。靠的宋鈺翔很近。宋鈺翔在小鎮就是個傳說,他聽過很多故事,難免把自己這個大哥想的很高大。
卜向秀第一次露出笑模樣,從宋鈺翔進屋,她就有些膽怯。好像小兒子的出現給她壯了不少膽子。
“去洗臉,換個衣裳,晚上去海鮮大酒家。”她招呼到。
“真的啊?真的啊,媽。。。。。。。我早就想去了。”郭嘉叫喚。接著在院子裡的水管唏哩嘩啦。
“郭嘉,郭晴學習都好,郭嘉去年沒考好,復讀了一年,三本太貴了。。。。。。。今年郭晴也考的不錯,都是二本。二本!就是學費。。。。貴了點。”郭力剛突然冒了句話。
卜向秀瞪了他一眼,郭力剛閉了嘴。
所謂海鮮大酒家,就是一進門,一排的魚缸。想吃什麼撈了現做。吃海鮮在小鎮人的眼睛裡,那叫檔次。雖然進去通常分不清什麼魚是淡水的什麼是海水的。一頓飯三百多。一家人都穿了最體面的衣服,看著他們有些膽子不壯的樣子,宋鈺翔心裡卻多了許多羨慕。此一生,一家人一起吃飯的情形他也是看不到的。
吃了晚飯,郭嘉非鬧騰要住縣裡的賓館,卜向秀無奈,只好叫他跟著去,臨走再三囑咐:“就著賓館的好水,把身上的黑泥都洗了!”
郭嘉哈哈大笑,坐在車上一路的和熟人打招呼,好不威風。
晚上,宋鈺翔躺在床鋪上陪著大曾太太說閒話,猶豫再三,他用了現在還算可以的法語說了家裡的事情。最近在學法語。大曾太太嘆息了會,臨掛電話的時候說:“小時候,姆媽不是正室,母女常被人欺負,想著長大了,就拿錢砸死勢利鬼,後來長大了,覺得想法很可笑,家裡的事情不必多說,多說他們想的多,但是一定要盡力幫,只有他們過的好了,才不會經常找你抱怨。並不是看著他們過的悽慘你才解氣的,對嗎?”
宋鈺翔第一次覺得有人商量真是好,他真心實意的感謝:“謝謝您,幫了大忙。”
大曾太太在那邊笑:“鈺翔,我一項喜歡你這孩子,你小氣,從來不肯喊我媽。我很傷心。”
宋鈺翔心內一酸,感激莫名:“謝謝媽。”真心實意的喊。
大曾太太一陣唏噓:“我以為我等不到呢。真好。鈺翔,我會給你打毛衣,要什麼顏色。鈺翔皮膚白,就藍色吧,粉藍也不錯。”
宋鈺翔笑:“我都這麼大了,還穿粉藍。”
大曾太太笑:“在媽的眼裡,孩子永遠是小的。”
宋鈺翔半天才搭話:“媽,我會好好孝順你。真的。”
“隔三差五的電話問候,每年生日的禮物,必然不能忘記。”大曾太太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
“是,必然要記得,記在本子上,時常拿出來提醒。”宋鈺翔說完,心裡覺得敞亮了很多。
第十八章 十八
更新時間:[2008-09-04 14:50:16.0]
大清早的八點多,宋鈺翔被敲門聲驚醒,打開門,門口呼呼啦啦一群人,打頭的這位就如紅樓夢裡的鳳姐一般,張口就是:“鈺翔啊,我是你二姨。你姥姥知道你回來,高興的不成了都,一定要我們接你來。”
卜向秀一臉尷尬,郭力剛低著頭站在人群最後邊。
宋鈺翔啞然,把人讓進來,這房間是縣賓館最好的,有客廳,外帶地方特色的麻將房。宋鈺翔打了電話,服務員進來端茶倒水。很是講究,宋鈺翔拿了洗漱用品,去浴室洗澡收拾。一邊洗一邊想著那些人,卜向秀兄弟姐妹原本多,多少他不記得了,來往的少,少的可憐。當年卜向秀再婚,郭力剛不許帶拖油瓶,卜向秀帶著他求了一圈親戚,也是沒人收留。尤其是那個姥姥,看自己從來就沒拿正眼看過。
宋鈺翔拿著吹風吹乾頭髮,剛把門開了一條fèng,房間裡隱約的聲音就傳來。
“老五,你不好意思,我來說,你好歹生養他一場,郭嘉,郭晴哪個上大學不需要錢,他賺那麼多,幫忙天經地義。”這是那位二姨吧?